时间仿佛在那一秒凝固。

萧凌脸上那点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属于专业凝视的专注，像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变成一片赤裸裸的尴尬。

他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心里的小人疯狂呐喊：完了完了，这眼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个……”萧凌喉咙发干，声音像生了锈。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试图把那份心虚压下去，脊背挺得笔直。

慌？绝对不能慌！嫂子杨倩那点就着的炮仗脾气，他从小领教到大。

一旦此刻露了怯，接下来的狂风暴雨绝对能把他这棵小树苗连根拔起。

“嫂子，”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得像条直线，眼神尽量坦荡地迎上杨倩审视的目光，“你别误会！纯粹是偶然，真的！就之前有一次偶然，看见你玉坠滑到衣服外边了。”

他甚至还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虚指了一下她领口的位置，动作僵硬得像关节生了锈的机器人。

杨倩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在他脸上来回扫射。

萧凌努力维持着“真诚无辜”的表情，尤其使劲睁大了眼睛，试图让它们看起来像刚被山泉水洗过一样清澈明亮——虽然他心里正翻江倒海。

杨倩紧抿的唇线似乎松动了一丝丝，脸上的怒意稍稍退潮，但那份警惕，依旧像一层薄冰，牢牢覆盖着。

“偶然？”她尾音挑起，带着明显的不信，

“那你看我的玉坠做什么？它脸上开花了？”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拢紧了衣领，将那点翠色严严实实地盖了回去。

来了！萧凌心里咯噔一下，大脑CPU瞬间超频运转。

硬扛不行，坦白更不行！难道说“嫂子你这玉成精了它在勾引我”？他估计下一秒就会被扫帚打出去。

电光石火间，一个最符合他“不学无术纨绔子弟”人设的借口蹦了出来。

“嗨！这不是最近……嗯……稍微研究了一下玉器嘛！”萧凌脸上瞬间堆起招牌式的憨厚笑容，还配合着挠了挠后脑勺，动作刻意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假，“知道嫂子有这么个宝贝，就……就忍不住想凑近瞧瞧，过过眼瘾！”他呵呵干笑了两声，企图用傻气蒙混过关。

杨倩看着他这副做派，眉头直接打了个死结，那点刚刚消退的寒意瞬间又冻了回来，比刚才更刺骨。

“呵，”她嗤笑一声，眼神冷得能掉冰渣，

“萧凌，你这借口编得，连楼下三岁孩子都糊弄不过去。你是什么德性，还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花钱如流水，惹是生非第一名！我看你是另有所图吧？”她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护崽的母豹，语气斩钉截铁，

“别打我这玉坠的主意！真让你抢了去，我还能指望你还回来？”

冤枉啊！萧凌内心的小人简直要捶胸顿足，仰天长啸。

天见可怜，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十几年的考古生涯，翻过多少古墓，摸过多少陪葬玉，难道还分不清好坏？这玉坠对他而言，就是沙漠里的绿洲，干渴旅人眼中的清泉，那股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力骗不了人。

他就是单纯地手痒，想摸一摸，感受一下那沉淀了几百年的温润和时光的印记！至于别的？天地良心，真没有！

“嫂子还是不信？”萧凌眉梢一挑，那股子被轻视的不服气噌地冒了上来。

行，既然“老实人”的路子走不通，那就换个玩法！一个念头如火花般闪过脑海，他嘴角重新咧开，那憨厚的笑容里，这次掺进了一丝狡黠的亮光，“这样，嫂子，咱们打个赌怎么样？你把玉坠拿出来让我好好看看，我不仅能说出它是什么料子，还能把它的年份、来龙去脉给你讲得一清二楚！要是说对了……”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观察着杨倩的反应，“你不仅得让我看个够，我还答应你一件事！当然，要是我说错了——”

他故意顿住，等着杨倩接招。

这招叫以退为进，用更大的诱饵钓更大的鱼。

果然，杨倩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这玉坠是她母亲留下的嫁妆，从未离身，是她心尖上的东西。

可眼前这个她看着长大的纨绔子，居然敢夸下这种海口？古玩鉴定是路边摊买白菜吗？

一丝荒谬感浮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被挑战的冲动。

她倒要看看，这小子今天能演出什么花样！

“好！”杨倩猛地抬头，美眸紧紧锁住萧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赌就赌！你要是真能说对，别说看，这玉坠送你又如何？但是！”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凌厉如刀，“如果你说错一个字，这个月的生活费，一分都别想拿到！而且——”她故意停顿，加重语气，“你还得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任何事！”

“成交！”萧凌几乎是立刻就应了下来，脸上瞬间爆发的惊喜和自信，像正午的阳光般刺眼，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的豪气，“别说一件，只要嫂子开口，说对说错我都应你一件！”笑话！他堂堂国家考古队特聘专家，要是连块传世古玉都搞不定，这些年摸爬滚打的黄土和那些啃掉的专业书，岂不是都喂了狗？

杨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从未有过的强大自信给震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

这……还是那个成天吊儿郎当的萧凌？她压下心头的异样，没再多想，微微侧过身，手指绕到颈后，解开了细细的链扣。

当那枚温润的翠色玉坠离开她肌肤的瞬间，仿佛带走了她一丝体温。

她将玉坠递向萧凌：“一言为定。”

就在萧凌伸手去接的刹那，一股极其淡雅的、属于杨倩身上特有的幽香，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悄然弥漫开来，若有似无地钻入他的鼻腔。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杨倩微凉的指尖，紧接着，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玉坠落入掌心。

嗡！

一股奇异的温热感，并非物理上的热度，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顺着他的指尖、手臂，一路麻酥酥地直冲大脑皮层！更诡异的是，他眼前一直盘踞不散、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的酸涩感，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拂过，瞬间缓解了大半！

萧凌的心脏猛地一缩，差点跳出嗓子眼。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的玉坠，那股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生命力。

卧槽！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大字在疯狂刷屏。

原来如此！这玩意儿真成精了？它是在给自己“充电”？这玉坠对他那股要命的吸引力，根源在这儿？怪不得，怪不得刚才像丢了魂似的！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把这堪比发现新大陆的惊涛骇浪死死摁在心底。

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正事要紧！以后有的是时间把这“充电宝”的秘密扒个底朝天。

他收敛心神，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掌心的玉坠上。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轻轻滑过玉石的表面、边缘、每一个细微的弧度。

玉质细腻，触手生温，如同抚摸着凝固的羊脂。

他微微眯起眼，变换着角度，仔细观察它在不同光线折射下的光泽变化——那是一种内蕴的、柔和的宝光，含蓄而深邃。

几秒钟的沉默，在客厅里显得格外漫长。

杨倩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只见萧凌脸上的赞叹之色越来越浓，如同艺术家遇到了稀世珍宝。

“好东西！”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笃定，那点纨绔子弟的浮夸气息荡然无存，“色泽纯正无瑕，宝光内敛，手感温润如凝脂……此玉必是出自新疆和田的上品软玉！矿脉正宗，非一般山料可比。”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玉坠边缘一处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渗入肌理的黄褐色斑痕上，

“再看这里，典型的‘土沁’，自然天成，非几百年光阴沉淀不能形成。玉质越上乘，玉沁生成越是缓慢艰难。观其沁色深度、分布形态，结合这玉坠整体的包浆光泽……年份，当在明代万历元年左右，距今，约莫三百四十余年上下。”

他侃侃而谈，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砸在安静的客厅里。

杨倩的眼睛越睁越大，里面塞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萧凌的指尖并未停下，顺着玉坠边缘那繁复而古拙的卷草纹饰一路滑下，最终停留在镶嵌玉石的银质托底上。

“这纹饰，是典型的明代中期风格，线条流畅中透着古朴大气。”

他轻轻托起玉坠底部，

“再看这镶嵌的工艺，银托与玉石的咬合紧密无比，边缘处理圆融细腻，这种纯手工的‘包镶’技法，非现代机器能轻易仿制，带着浓郁的前朝韵味。”

最后，他目光再次扫过整个玉坠，语气带着一丝了然和笃定，又夹杂着点不舍，将玉坠递还给杨倩：“所以，嫂子，这宝贝，怕不是从拍卖行或古玩市场淘来的。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你家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传家宝’，对吧？”

玉坠悬在两人之间，杨倩却忘了去接。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地钉在萧凌脸上，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那目光，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充满了审视、迷惑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惊悚。

客厅里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你……”杨倩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你是怎么……怎么做到的？”

她甚至忘了去接那近在咫尺的玉坠，只是死死盯着萧凌，

“这……就算是请最顶尖的鉴定专家来，没有仪器辅助，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出这么多……这么准的东西！”打死她，她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她从小看到大、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能拥有这种近乎妖孽的眼力！

萧凌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脸上那抹自信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又回来了，驱散了刚才那一瞬间的严肃专家范儿，但眼底深处的光芒依旧锐利。

“品质和出处嘛，这个相对容易，多看多摸，熟能生巧罢了。”

他耸耸肩，故作轻松，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杨倩手中那抹温润的翠色，

“至于年代，关键就在那点玉沁，还有这独一无二的纹饰和镶嵌工艺。三者相互印证，指向就很明确了。”

“那你怎么断定它是家传，而不是……从土里出来的？”杨倩的声音依旧紧绷，她终于伸出手，有些僵硬地从萧凌指尖捏回玉坠，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颤。

她紧紧攥住，仿佛要确认它的真实存在。

“这个就更简单了。”

萧凌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出土的古玉，尤其是埋在土里几百年的，或多或少会留下点‘记号’。要么是土蚀的痕迹，像被虫子啃过的小坑小洼；要么是玉质发生‘白化’，变得干涩失光。嫂子你看你这宝贝，”他朝她紧握的手努努嘴，“温润通透，宝光盈盈，干干净净，哪有半点‘土味儿’？这状态，只能是被人贴身佩戴、代代呵护，才能养得这么好。典型的传世古玉特征。”

杨倩彻底沉默了。

她粉色的唇瓣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是那样看着萧凌，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惊疑、陌生、探究……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茫然。

时间在无声的凝视中一点点流逝。

客厅里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的走动声。

许久，许久。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再看向萧凌时，她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复杂，像是穿透了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想要看到更深层的什么。

“萧凌，”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字一顿，清晰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如果你的样子没变……我真要怀疑，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你？”

那枚温润的玉坠，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心，硌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