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的耳膜被那声尖利的"乡巴佬"刺得嗡嗡作响。他刚抬脚要走，那熊孩子猛地一个回马枪，舌头一吐眼睛一翻，活像个抽筋的小鬼。

现在的小孩作业量是断崖式下跌了吗？闲出屁了来招惹你萧大爷？萧凌的火气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

熊孩子配浑老子，今天不把这爷俩收拾出个对称美来，他萧字倒着写！腿刚绷紧要冲，旁边一声油腻腻的吆喝把他钉在了原地。

“哥！瞅瞅您这火气，都外溢了！来块古玉压压？上好的千年老玉，专治无名火，比藿香正气水管用！”

萧凌一扭头，乐了。树皮似的褶子能夹死蚊子，稀疏的几根白发在风里飘摇，就这尊容还敢喊他哥？“大爷，”

萧凌拖长了调子，眉毛挑得能挂酱油瓶，“您管谁叫哥呢？您这岁数，当我爷爷都富裕了！”

“叫您啊哥！”老头儿绿豆眼一眯，努力挤出点“青春”的笑容，“甭看面相沧桑，纯属长得着急！实际年龄，刚满十八，如假包换！”

他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块灰扑扑的“石头”，用袖口蹭了蹭，“瞧瞧，祖传的宝贝！宋朝传下来的千年古玉！

几十代人贴肉藏着，温润养人！要不是手头紧，百万不卖！今儿跟哥有缘，八万，您请走！”

好家伙，十八？这皱纹都能当地质剖面图研究了！萧凌心里笑得打跌。

他眼皮一耷，扫过那所谓的“玉”，嘴角咧出毫不掩饰的讥诮：“大爷，您管这玩意儿叫玉？连点最基本的‘泌色’（沁色）都懒得做？糊弄鬼呢！这工艺，”

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二十块顶天，还得是夜市地摊清仓价。”

老头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唾沫星子横飞：“放屁！你个小毛孩子懂个锤子！老子行商六十载，金字招牌童叟无欺！

不买滚蛋！少在这儿坏我风水！滚滚滚！”那架势，仿佛萧凌刨了他家祖坟。

萧凌耸耸肩，懒得跟这老骗子纠缠。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不好意思，专治各种假冒伪劣。他转身，溜溜达达往市场深处走去。

目光扫过两旁密密麻麻的摊位：号称战国的玉璧泛着贼光，大明宣德的铜炉新得能映出人影，还有锈迹斑斑的“商周青铜剑”，估计上周才从某个小作坊出炉。

满眼望去，尽是些塑料感十足的“历史”。这地方，简直是个赝品主题乐园。

正腹诽着，眼风扫到了刚才那对“极品父子”。熊孩子他爹，那个眼镜男，正撅着屁股趴在一个摊位前，眼镜都摘了拿在手里，鼻尖几乎要戳到摊主脸上。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豁了口的破陶杯，杯身脏兮兮的，活像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摊主唾沫横飞地吹着，眼镜男则一脸虔诚，仿佛捧着失落的圣杯。

萧凌只瞟了一眼，心里就有谱了。得，又一个冤大头诞生。他稍微凑近点，就听见眼镜男压着兴奋的声音：“……九百！九百行不行？老板，我是真心喜欢这古拙的韵味！”

摊主一脸为难：“唉，看您识货，赔本交个朋友！一千！不能再少了！这可是正经宋窑……”

宋窑？这火候和胎质，村口王大爷家后院土窑烧的吧？成本顶天四十。萧凌差点笑出声。这眼镜度数怕是有八百度，看啥都自带历史滤镜？

眼镜男也察觉到了萧凌的靠近。他猛地一缩脖子，像护食的老母鸡，闪电般把那破杯子塞进鼓囊囊的手提包里，拉链“刺啦”一声拉得严严实实。

随即警惕地瞪着萧凌，豆大的小眼睛里全是“防火防盗防乡巴佬”的戒备。

“噗嗤——”萧凌实在没憋住，笑声直接喷了出来。

“哼！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熊孩子立刻送上“亲切”问候，小脸仰得老高。

萧凌摇摇头，连个白眼都懒得给这熊孩子。跟这爷俩较真，纯属浪费生命值。他继续往里溜达，心里那点不信邪的劲儿上来了。

偌大一个古玩城，总不能全是西贝货吧？真品都让耗子叼走了？

又兜了两圈，萧凌脸上的失望都快凝成冰了。零星几件真货，要么是品相惨不忍睹的民窑粗瓷，要么是锈得看不清纹饰的破铜烂铁，偏偏还标着吓死人的高价。

这市场，主打一个愿打愿挨，专坑人傻钱多。

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撤退时，周围的气氛像滴了水的油锅，突然炸开了！

“快！崔大师！崔大师在那边露脸了！”

“哪呢哪呢？崔志明大师？‘断宝神眼’崔大师？！”

“准是有大漏！快过去沾沾仙气儿！”

“……”

人群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呼啦啦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议论声、脚步声、摊主们伸长了脖子的张望，汇成一股躁动的洪流。

萧凌眉梢一挑。崔志明？那个传说中眼力毒辣，出道至今从没打过眼的鉴宝界“人形X光机”？这尊大神跑这赝品集散地来扶贫了？

好奇心瞬间压倒了失望，他脚下一转，跟着人潮挤了过去。

没走多远，前头就黑压压围了一大圈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只听见圈子里传出一个中气十足、带着居高临下腔调的喝斥声，穿透了嘈杂：

“十万？就凭这个瓶子？笑话！这釉面贼光，这画工僵硬，这胎质疏松，一眼假的仿品！你也敢开这个口？”

萧凌仗着一米八几的个头，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往里瞧。

只见人群中心，一个穿着熨帖白西装、梳着油亮大背头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下巴微抬，满脸的倨傲和不耐烦。那派头，那气场，就差在脑门上贴个“权威”标签了。

啧，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断宝神眼”？架势倒是挺足，就是不知道眼力是不是也跟西装一样挺括。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粉色连衣裙的姑娘，瘦瘦小小的，像株风雨里打蔫的小花。

她低着头，乌黑的发顶对着众人，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纤细的肩膀在微微发颤，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她的双手，却异常坚定地紧紧环抱着一个物件——一个比手掌略大、绘着靛蓝色缠枝莲纹的瓶子。

那抹幽深的蓝色，猛地撞进萧凌的视线。

明代青花？！萧凌心里咯噔一下，瞳孔微缩。距离有点远，细节模糊，但那青花的发色和器型轮廓透出的韵味，像根细针扎了他一下。

顾不上许多，他仗着身高体健，左扒拉右拱，硬生生从人墙里撕开一条缝，挤到了最里圈。这下看得真切多了：

那瓶子胎体不算顶厚，青花发色深沉，钴料在釉下晕散出自然的层次，缠枝莲纹流畅灵动，布局舒朗有度。有门道！

此时，那位崔大师正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对着小姑娘说话，手指几乎要点到那瓶子上：“小姑娘，今天算你走运，碰见我崔某人。

这瓶子呢，样子还凑合，当个摆设也能看。这样，五百块，我收了！全当给你个教训，以后长点眼力！”

那姑娘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清秀的脸，眼眶微红，但眼神异常倔强。她嘴唇哆嗦着，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紧张而结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不……不行！崔大师，我、我爹…病床上交代的……这瓶子，得找真懂行的……看！说…说死了……要…要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

她抱着瓶子的手臂收得更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父亲沉甸甸的嘱托，是她摇摇欲坠世界里最后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