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志明那声嗤笑像根生锈的钉子刮过黑板：“十万？你爹想钱想疯了吧？找到我崔志明跟前，就该明白我这块招牌的分量！

明告诉你，这玩意儿，顶天五百的高仿货！出了我这地儿，五百都没人要！掂量清楚！”

人潮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越聚越厚。

萧凌仗着身板还算灵活，左突右闪，硬是从肉墙里杀出一条血路，挤到最里圈时，额角已经沁出一层薄汗，T恤黏在后背上。

这阵仗，赶上春运抢票了！

那穿着粉色旧连衣裙的姑娘，手指死死攥着怀里的青花瓶，指关节绷得惨白，几乎要嵌进釉面里去。她单薄的身体微微发着抖，像片风中的叶子。

完了……崔大师都说是假的……她脑子里嗡嗡响，介绍她来的邻居信誓旦旦说崔大师是活神仙，可眼前这情形，跟她爹临终前殷切的嘱托，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妹妹！”旁边一个穿格子衬衫、脑门锃亮的中年男人适时开口，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听哥一句劝，崔大师在咱这古玩圈，那可是定海神针！

他老人家金口一开，从没打过眼！当年要不是崔大师火眼金睛，我差点被个‘元青花’坑掉半副身家！”他语气夸张，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姑娘脸上。

“就是就是！”另一个瘦猴似的男人赶紧帮腔，对着崔志明点头哈腰，“崔大师日理万机，平时咱们想见一面，预约都得排到猴年马月！你今天能撞上，祖坟冒青烟了！”

“小姑娘，‘断宝神眼’这名号，是白叫的吗？”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似斯文的老者推了推镜架，声音慢条斯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崔大师说它是赝品，那它就真不了。五百块，不少了，拿着赶紧给你爹买点实在东西吧。”

崔志明听着这些奉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下巴抬得更高了，活像只刚打了胜仗、正在巡视领地的公鸡，连那身白西装的褶子都透着一股倨傲。

萧凌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眼底的暖意褪尽，凝起一层寒霜。明代青花，五百块？当买大白菜呢？

他盯着那姑娘怀里露出的瓶身一角，那幽蓝的钴料发色，那流畅的缠枝莲线条，在他脑子里无比清晰。

他下过的明代墓葬，开过的陪葬瓷器，比这姓崔的吹过的牛皮还多！

那瓶子散发出的沉静温润的气韵，隔着人群他都能嗅到，绝对是土里埋了几百年的老东西！

什么‘断宝神眼’，分明是‘捡漏黑心’！萧凌心里冷笑，看人家小姑娘孤零零好欺负，仗着名头就想把真金当废铁收？这吃相，比刚才那卖假玉的老头还难看！

“崔大师……”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弱却固执地再次响起，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您……您再看看，真的……真的不能值十万吗？我爹他……”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

“有完没完！”崔志明骤然拔高音量，一脸被打扰的不耐烦，挥手像驱赶苍蝇，

“要不是看你可怜，五百块我都嫌费口水！不愿意？抱着你的‘国宝’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我一会儿的鉴宝大典！”他刻意加重了“宝”字，满是讥诮。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得女孩身体猛地一晃，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摇摇欲坠。

萧凌无声地叹了口气，那股子路见不平的劲儿顶到了嗓子眼。

他一步跨到女孩身边，冰冷的视线先在崔志明那张倨傲的脸上刮过，然后转向女孩时，瞬间柔和下来，声音也放得轻缓：“你好，我能看看你的瓶子吗？”

崔志明一看半路杀出这么个毛头小子，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哪来的愣头青？敢在他崔大师鉴宝的时候横插一杠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女孩闻声，怯生生地抬起头。那一瞬，萧凌感觉周围的嘈杂都静了一拍。嘶……他心底小小地抽了口气。

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脸上还挂着泪痕，但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像山涧里刚被雨水洗过的清泉，带着未褪的红晕。

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小巧的鼻尖，微微抿着的粉唇，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清纯，脆弱，像暴雨里瑟瑟发抖的小白花，偏偏眼神深处还藏着股倔强。

“我……我能看看么？”萧凌重复了一遍，声音更柔了几分，怕惊着她似的。

女孩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看着萧凌干净坦荡的眼神，犹豫了一下，终于轻轻点头：“嗯。”她小心翼翼地将怀里视若珍宝的花瓶递过去，动作轻柔得像捧着一颗心。

“谢谢。”萧凌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双手极其郑重地接过瓶子。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瓷胎，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气息传来。

他凝神细看：瓶身线条优雅流畅，保存得堪称完美，连个芝麻大的磕碰都没有。

釉面莹润内敛，青花发色深沉，钴料在釉下晕染出自然的层次，缠枝莲纹灵动舒展，笔触流畅自信，透着明代官窑特有的气韵。

上品！绝对的明代官窑上品！这姓崔的，眼珠子是长在屁股上了吗？

“小子！”崔志明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眼睛眯成两条危险的细缝，“你什么意思？”

萧凌眼皮都没抬，指尖轻轻抚过瓶身细腻的缠枝纹路，仿佛在感受历史的脉搏，嘴里却吐出冰碴子：“这瓶子，你五百就想拿走？”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

“哦？”崔志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睛眯得更细，几乎只剩一条缝，寒光闪烁，“难道不行么？你懂？”

萧凌终于抬起头，怒极反笑，嘴角咧开的弧度带着十足的嘲讽：“行！怎么不行！”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刺崔志明，

“刚才你送给人家姑娘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他掂了掂手中那沉甸甸的历史，“五百？崔大师，是您想钱想疯了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包围圈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死寂了一瞬。紧接着，“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嚯！这愣头青谁啊？敢这么跟崔大师叫板？活腻歪了吧？”

“啧，八成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二代，瞧那小姑娘长的水灵，想出头博美人一笑呗！”

“拉倒吧！毛都没长齐，懂个屁的鉴宝！我看就是个棒槌！崔大师面前也敢耍大刀？”

“嘿嘿，有好戏看喽！崔大师那是什么人物？跺跺脚古玩界抖三抖！这小子今天怕是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

各种议论、嘲笑、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崔志明被萧凌那句“想钱想疯”怼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紫，大口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萧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