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王绘猛地从座椅上弹起，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溺水者重获空气。

冰冷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砸在铺着雪白亚麻桌布的桌面上，洇开深色的小点。

他的瞳孔在精致的水晶吊灯下急剧收缩，映出对面女孩惊愕的脸，那瞳孔深处翻涌的，是尚未散尽的滔天杀意与刻骨寒冰。

“王绘？你……你怎么了？”

舒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放大的关切，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轻搔，却让王绘的喘息更加粗重。

他抬起眼，视线穿透尚未平息的眩晕，死死锁住对面那张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碎裂，又重新拼凑。

舒影？

那张在他漫长而血腥的仙帝生涯中早已褪色、模糊成背景噪点的脸庞，此刻如此清晰、如此鲜活地呈现在眼前。

精心修饰的柳叶眉，涂着斩男色唇釉的饱满双唇，还有那双看似清澈、实则暗藏算计的眸子——正是蓝星大学时代，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又最终将他踩入泥潭的舒影！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扭头，视线扫过四周。

柔和的钢琴曲在空气里流淌，银质餐具在暖黄灯光下泛着冷光，空气中弥漫着烤鹅肝和黑松露的浓郁香气。

一家他曾耗尽积蓄才能踏入一次的法式餐厅。

而他身上……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感受着指关节传来的、属于凡人的脆弱触感。

那足以撼动星辰、焚毁星河的无上仙元，那深入骨髓、撕裂神魂的重伤剧痛，统统消失无踪。

这具身体，孱弱，平凡，属于那个尚未踏入仙界、在蓝星卑微求存的王绘。

难道……重生？

蓝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击着他庞大而混乱的仙帝神识。

初恋的悸动，被戏耍的羞耻，父母佝偻的背影，挚爱之人被夺走的无力，还有那刻骨铭心的残废与屈辱……无数画面、声音、情绪交织、碰撞、爆炸！

“嗬……”一声压抑着无尽狂澜的喘息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他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激动、狂怒、悲愤、难以置信……种种极端情绪如同走马灯般轮番上演，最终凝固成一种近乎狰狞的平静。

中央仙帝！最强仙帝！王绘！

千年苦修，登临绝顶，却在渡那九重神劫、最虚弱也最关键的刹那，遭遇了最彻底的背叛！四大仙帝联手，十六仙尊压阵，无数金仙如蝗虫般扑来。

这些，他都能理解，仙道争锋，本就你死我活。

但！

为何是你？！

南海仙子！他亲手抚养长大，倾尽心血教导，视如己出、甚至超越己出的唯一弟子！

那个在他座下，曾用最纯真眼神仰望他的小女孩！竟也在他最不设防的瞬间，将淬毒的冰棱，狠狠刺入了他的仙帝本源！

若非这致命一击，就凭那四个废物，如何能将他逼至绝境？！

咯吱……

餐桌下，王绘的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盘踞的虬龙。

一股实质般的、源自仙帝神魂深处的暴戾杀意，几乎要冲破这具凡人躯壳的束缚，将这奢华的餐厅连同整个城市都碾为齑粉。

就在这毁灭的冲动即将失控的边缘，他右掌掌心，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凉触感。

他缓缓张开紧握的拳头。

一枚古朴的铜钱，静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

外圆内方，象征着混沌初开时的天与地。

钱身布满玄奥难言的天然纹路，似星辰运转，似宇宙生灭。四个古老到无法辨识、却又直抵灵魂本源的道文烙印其上——【宇】【宙】【至】【宝】。

指尖轻轻摩挲过那冰凉的铜钱边缘，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又孕育一切的浩瀚伟力，王绘眼中翻腾的滔天血海，终于缓缓平息，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寒潭。

只要它在。

这伴随他崛起于微末，助他登顶仙帝之尊的宇宙至宝仍在。

那么，这看似绝望的重生，便不再是终结。

而是……复仇的起点！

四大仙帝？八大仙尊？还有……我那“好徒儿”南海仙子？

等着。

用你们的仙血，洗净这背叛的耻辱！用你们的骸骨，铺就我重归仙界的阶梯！

“喂？王绘！”舒影的声音拔高了，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打断了他灵魂深处的血腥风暴，

“你发什么神经啊？一惊一乍的，表情跟变脸似的，怪吓人的！”

王绘的目光，终于从掌心的铜钱上移开，落在了舒影脸上。那目光，平静，幽深，再无半分曾经的炽热与怯懦，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舒影。大学同班同学。

他前世懵懂青春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鼓起全部勇气去触碰的“白月光”。为了这次“约会”。

他啃了半个学期的馒头咸菜，周末在工地扛水泥包、在餐厅后厨洗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才勉强攒够这一千五百块钱。

记得当时，她点头答应的那一刻，他兴奋得整晚没合眼，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发光。

多么愚蠢。

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她和闺蜜们消遣时光的赌局。

赌他这只癞蛤蟆会不会真的不自量力地向天鹅表白。

她们甚至提前架好了手机，录下他结结巴巴、面红耳赤的窘态，然后大笑着分享到班级群里，供所有人肆意嘲笑取乐。

再后来，他才知道，她早已和邻班那个开着跑车、一身名牌的郑伟出双入对。

拜金。虚荣。恶毒。

她的笑容有多甜美，内里就有多腐烂。

这一世……

王绘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冰冷刺骨。

那些前世留下的、如同附骨之疽的遗憾和伤痛，终于可以亲手……一一抹平！

爸，妈。这一世，儿子定让你们安享富贵荣华，再不用为碎银几两熬干心血，看尽白眼。

寻子……王绘的心尖猛地一抽，那个温婉如水、却被他懦弱放手、最终香消玉殒的女子。

这一世，纵使燕京王家是龙潭虎穴，纵使高博学手段通天，我也要将你夺回！谁阻，杀谁！王家……若敢再拦，我便掀了这所谓的千年世家！前世之懦，今生以血偿！

“王绘！”舒影见他久久不语，只是用一种让她莫名心慌的眼神盯着自己，不由得加重了语气，红唇故意嘟起，做出娇嗔的模样，

“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你再这样莫名其妙，我可真走了啊！”

她身体微微前倾，精致的锁骨在低领衫下若隐若现，眼神带着一丝催促和……不易察觉的戏谑。

走？

王绘心中冷笑，如同冰湖落石，清晰无比。

赌约还没完成呢，她怎么会走？

那几个等着看笑话、等着她赢下赌注好请客大餐的闺蜜，此刻恐怕就在餐厅的某个角落，举着手机，等着捕捉他“深情表白”的“精彩瞬间”吧？

在她眼里，他王绘的真心，他的尊严，他那耗费血汗攒下的一千五百块钱，甚至不如她们一顿下午茶的笑料来得有价值。是可以随意踩在脚下，碾入尘埃的玩物。

“随便。”

王绘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消失不见。

他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椅背，姿态甚至带上了一丝慵懒的疏离。

“嗯？”舒影脸上的娇嗔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错愕。

这不对劲。

眼前的王绘，和她认知中那个沉默寡言、穿着洗得发白牛仔裤和廉价T恤、在她面前总是低着头、紧张得手足无措的穷学生，判若两人！

那眼神……太平静了。

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蛰伏着让她脊背发凉的未知之物。

还有这态度……冷淡得让她感到被冒犯。

“哎呀~”舒影迅速调整表情，右手托住下巴，绽开一个自认为魅力十足的笑容，眼波流转，

“跟你开玩笑的啦！今天好不容易才跟你出来吃顿饭，我怎么会走呢？”她刻意拉长了尾音，带着撒娇的意味。

然而，在她笑意盎然的眼眸深处，那抹浓得化不开的嘲讽，如同毒蛇的信子，一闪而逝。

装吧，看你还能装多久。

等你憋不住表白，录下证据，谁还耐烦陪你这个穷鬼在这里耗时间？这顿饭，光是想想和你坐在一起，都让人觉得掉价。

“先生，您点的鹅肝排，红酒山鸡。”

侍者恰到好处地出现，动作优雅地将两份摆盘精美的菜肴和一瓶醒好的餐酒放在桌上。食物的香气更加浓郁。

王绘的目光扫过那价值不菲的菜肴，又落回舒影那张写满虚伪期待的脸上。

他伸手，探入那件旧外套的内侧口袋。

指尖触碰到一叠带着体温、边缘已有些磨损卷曲的纸币。这是他前世此时，视为珍宝、代表着“希望”和“未来”的全部积蓄。

前世，他笨拙地掏出钱时，心跳如鼓，手心全是汗，觉得能为眼前这“女神”花光一切，都是幸福的。

现在……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叠厚厚的、由无数张零钞凑成的一千五百块钱拿出来，轻轻放在铺着洁白桌布的桌角。

纸币的边缘，还沾着一点工地水泥的灰渍。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更无半分留恋。

“你吃吧。”

王绘站起身，椅腿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高大的身影在吊灯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舒影。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漠然，如同在看餐厅里任何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我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