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头,暮色四合,街道空茫,哪还有王绘的身影?
只有一张薄纸被风压在地上,上面潦草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串数字——王绘的电话。
张流荧指腹捻起纸条,冰冷的纸面触感仿佛某种预兆。
走远的王绘掏出那个廉价的老式手机,按键的塑料壳边缘已经磨得发白。
指尖悬停片刻,终于按下那串代表父母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遥远电流的沙沙声,却像骤然凿开冰封的河面,是母亲小心翼翼带着哽咽的“喂?”,父亲在背景里压抑的咳嗽。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王绘只低低应了一声:“妈,爸。”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两个小时,絮叨的叮咛,琐碎的询问,旧日时光的尘埃被笨拙地翻搅起来。
挂断时,听筒沉沉坠下,他猛地别过脸,暮色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倔强地倒流回去,终究没有落下。
入夜,城郊废弃野湖。水腥气混着植物腐败的气息弥漫在闷热的空气里。
他盘坐于一块覆满青苔的顽石之上,闭目凝神。
掌心似有若无地贴在心口位置,那里,一点微不可察的温润正缓缓搏动,呼应着遥远星穹深处垂落的稀薄灵气。
尽管蓝星如同干涸的沙漠,但这件来自宇宙深处的至宝,依旧从贫瘠的沙砾中为他滤出涓滴细流,悄然注入他重生的躯壳。
力量感如同蛰伏的藤蔓,在经络深处缓慢却坚定地攀爬、延展。
翌日下午,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一个陌生的号码固执地闪烁。
王绘眉头微蹙,指尖划过接听。
“你好,哪位?”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我,周静!”电话那头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班长权威,“王绘,今晚八点,静心山庄,班级聚会,通知你务必到场!”背景里隐约传来女孩子的嬉笑声。
“不必了,你们尽兴。”王绘拒绝得干脆利落。
修行路远,凡尘喧嚣的聚会,于他不过浮云。
“王绘!”周静的音调陡然拔高,透出明显的不悦,“全班一个不少,就差你!你不来,大家面子往哪搁?”
随即,语气又忽地一转,带上几分刻意的玩笑口吻:“班长命令,必须执行哦!静心山庄,不见不散!”
“…好。”王绘沉默了一瞬,终究吐出一个字。电话挂断,盲音嘟嘟作响。
他捏着手机,指尖微微用力,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呻吟。
静心山庄……前世这个时间节点,绝无此聚。
重生的翅膀,果然已在不经意间扇动了命运的轨迹,涟漪正悄然扩散。
一丝冷意掠过心头,却又被更深的漠然覆盖。
暮色如倾倒的浓墨,将平东城浸染。
七点整,一辆喷着廉价蓝漆的出租车在静心山庄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前刹停。
王绘推门下车,身上依旧是那件从贾天处得来的旧衣。
洗得泛白的黑色短袖,一条磨出毛边的蓝色牛仔裤,在流光溢彩的山庄入口前,突兀得像一块投向华美织锦的炭迹。
眼前,是依山势而起的巍峨仿唐建筑群落。
巨大的斗拱撑起飞檐,深沉的琉璃瓦在精心布置的射灯下流淌着幽光,檐角悬挂的铜铃在晚风里纹丝不动,沉默地俯瞰着下方衣香鬓影的世界。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雪茄、名酒与香水糅合的气息,芝兰之室,芬芳醉人,这里是平东城名流趋之若鹜的销金窟。
王绘目不斜视,穿过缀满水晶吊灯的宽阔门厅。
脚下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清晰地倒映出上方旋转楼梯的华丽曲线,也映出他格格不入的身影。
所过之处,西装革履的男士们低声谈笑,腕表折射着冷光;身着各色晚礼服的女子如同暗夜绽放的奇花,裸露的肩颈在灯光下莹润,行走间裙裾摇曳生姿。
唯有他,一身粗布旧衫,像一道不合时宜的裂痕,无声切割着这金玉锦绣的画卷。
那些或好奇或审视或鄙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黏着在他背后。
他循着指示牌,径直走向深处那座挂着“兰亭集”鎏金匾额的独立阁楼。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里面鼎沸的人声和混杂的酒气、香水味扑面而来。
阁楼内部空间轩敞,装饰极尽奢华仿古之能事。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暖黄的光泼洒下来,照亮了三十几张年轻的面孔。
男同学们大多换了合体的休闲西装或名牌衬衫,女生们则褪去了校园的青涩,妆容精致,礼服加身,刻意模仿着成熟的风韵。
他们看似随意地三三两两聚着,手持高脚杯,谈笑风生,但无形的磁场却泾渭分明——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都汇聚在中央那两个众星捧月的青年身上。
林严展斜倚在中央那张铺着金丝绒台布的小圆桌旁,姿态闲适,昂贵的腕表表盘在灯光下偶尔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正漫不经心地晃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
旁边的余华则站得笔直些,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地扫视全场,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
周围的同学,无论男女,都不自觉地调整着姿态和语气,脸上堆起或真诚或谄媚的笑容,轮番上前攀谈、敬酒,姿态放得很低。
王绘推门的动作瞬间切断了室内的声浪。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扫来,聚焦在他身上——那件廉价的黑色短袖,那条洗旧的蓝色牛仔裤。
短暂的死寂后,几声压抑的嗤笑在角落响起。
许多女同学的眼神迅速从惊讶转为毫不掩饰的鄙夷,像审视一件碍眼的垃圾。
她们的目光掠过王绘,再投向周围光鲜亮丽的同伴,那对比带来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眼角。
“哟!这不是我们王绘嘛!”林严展率先打破沉默,夸张地拖着长腔,脸上浮起一种混合着新奇与嘲弄的笑容,目光像刷子一样在王绘身上扫过,
“啧啧,几天不见,整个人精神焕发,帅了不少啊?”他刻意咬重了“帅”字,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凉的不屑。
的确,如今的王绘,灵魂深处烙印着仙帝的孤高与漠然,洗尽了前世的怯懦与卑微,眉宇间自然沉淀出一种迥异于常人的沉静气度,轮廓似乎也因这份内在的蜕变而显得清晰锐利了些。
“帅?”林严展身旁的余华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晃着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黏稠的痕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赤裸裸的锋芒直刺过来:
“帅能当卡刷吗?能买静心山庄一杯酒吗?王绘,醒醒吧!男人活在世上,腰包够鼓才是硬道理!没钱?”
他刻意停顿,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王绘的旧衣,“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窝囊废!”每个字都淬着毒汁,毫不掩饰。
王绘的目光淡淡扫过这两张写满恶意的年轻脸庞。
林严展,余华。前世,不过是两条毫无交集的平行线,家境优渥,自有他们的圈子。
此刻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刻薄的敌意,从何而来?一丝冰冷的疑惑,悄然盘踞心头。
“余少这话太在理了!”一个尖锐的女声迫不及待地插了进来,带着夸张的谄媚。
是钱丽。她穿着一件大红的深V领晚礼服,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灯光下,扭着腰肢挤到前排,脸上堆着甜腻的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直直刺向王绘:
“长得再帅,骨子里还不是个泥腿子?毕业了能干嘛?去工地搬砖?一个月能挣两千吗?啧啧,怕是连这山庄的门槛都买不起吧!”
她刻意扬着下巴,目光却频频瞟向林严展和余华,邀功的意味昭然若揭。
话音未落,周围便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两千?我看悬!省吃俭用啃一年馒头咸菜,没准能攒下一万多‘巨款’呢!”
“哈哈!一万多?那得快赶上我换块表带了吧?”另一个男生晃了晃手腕上亮闪闪的表,怪腔怪调地附和。
“就是,穷鬼一个,装什么清高来这儿?”
嘲讽如同淬毒的暗箭,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
王绘站在原地,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压缩。
一股源自仙帝神魂深处的凛冽怒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熔岩,骤然在胸腔深处翻腾、咆哮,几乎要冲破这具凡俗躯壳的束缚!蝼蚁安敢聒噪?!
他眼底寒光一闪,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杀意掠过。
“哎!王绘!”林严展眼尖,捕捉到他眉宇间那瞬间的冷冽,心头猛地一紧。
计划的主角可不能现在就走!他立刻换上和煦的笑容,快步上前一步,手里那杯酒恰到好处地递出,形成一个和解的姿态:
“大家老同学开开玩笑嘛,别往心里去!来来来,这杯我敬你,就当给你赔个不是!”
他笑容满面,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是啊王绘,”余华也立刻反应过来,脸上堆起假笑,语气放软,“不会真生气了吧?这么点玩笑都开不起,可不像你以前啊!”
他试图用“以前”的怯懦形象来施压。
王绘的目光缓缓扫过林严展递来的酒杯,澄澈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他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底那抹掩饰不住的算计和急切。
胸中翻腾的怒意被一股冰寒的理智强行压下,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气息似乎将肺腑都冻结了。
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走向最角落一张无人问津的空沙发。
那沙发紧贴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山庄精心布置的假山流水,在夜色灯光下流淌着虚假的宁静。
他重重地坐下,陷进柔软却冰冷的靠垫里,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孤峰。
他倒要看看,这两条鬣狗,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林严展和余华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里面没有半分歉意,只有计谋得逞的得意和一丝轻蔑的嘲笑——鱼儿,终究还是被稳住了。
钱丽一直紧盯着林余二人的表情,此刻捕捉到他们眼神里那丝赞许的意味,心头顿时一热。
机会来了!她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腰肢一扭,踩着那双恨天高的细跟水晶鞋,摇曳生姿地朝角落走去。
清脆的鞋跟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哒、哒”声,在暂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刻意放缓,绷紧的红色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荡漾开危险的涟漪。
不少男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扭动的腰肢和暴露的曲线吸引。
她停在王绘面前,居高临下。浓郁的香水味混合着酒气,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甜腻气息,强势地笼罩下来。
她晃了晃手中那杯殷红如血的红酒,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怜悯与恶毒的笑容,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遍整个阁楼:
“王绘啊——”她拖长了调子,每一个音节都像在展示她的“恩赐”,
“听说你家穷得连学费都拖了一个月才凑齐?啧啧,真可怜!要不要我发发善心,给你介绍个‘好’活儿?去我舅舅的仓库搬货,一天八十到一百呢!够你吃几顿饱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