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王绘鼻腔里溢出一声冷笑，刮过空气。

钱丽那点心思，赤裸裸摊在台面上——踩着他去舔林严展和余华的鞋底。

他胃里一阵翻搅，黏腻的恶心感几乎顶到喉头。

“呵？”钱丽像是被这声冷笑烫了一下，尖利地拔高了调门，精心描绘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

那声“呵”里淬着的轻蔑，针一样扎人。

林严展他们可以，你王绘算什么东西？她脸上精心堆砌的假笑瞬间碎裂，露出底下尖刻的底色：

“真当我看得上你？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穷酸样！给你介绍工作？你也配？”

高跟鞋的细跟狠狠凿在地板上，发出短促刺耳的脆响。

她扭身，一步三摇地扑向林严展，脸上瞬间又开出一朵谄媚的花，声音腻得能滴出蜜油：

“孙少，您瞧瞧这没脑子的东西，给您提鞋都嫌他指头粗！等出了校门，这种渣滓，就该在阴沟里烂透！”

“话也别说得太绝，”林严展慢悠悠接口，嘴角挂着猫戏老鼠的弧度，话没说完，自己先撑不住笑了出来，

“没准人家哪天就…噗…飞黄腾达了呢？”他这一笑，像是拧开了某个开关，周围的哄笑声立刻像潮水般涌起，肆意冲刷着角落里的王绘。

余华叼着烟，朝王绘抬了抬下巴：“哟，怂了？躲角落玩手机找安慰呢？”烟雾模糊了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嘲弄。

王绘根本没理他。他背对着那片喧嚣刺耳的声浪，立在兰亭集包间最深的阴影里。

手机紧贴着耳朵，指尖捏得发白。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像沾了蜜的羽毛，又软又黏，挠得人心痒：

“师父～你给的那颗仙丹，人家乖乖吃下去啦！哎呀呀，身体里那些脏东西，全都排干净了，连皮肤都滑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嘿嘿嘿！”

那“嘿嘿”的笑声带着点邀功的娇憨，钻进耳膜，与身后那片恶意的哄笑形成刺耳的撕裂感。

王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又低又沉，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静心山庄，兰亭集。同学聚会。”

“师父乖乖等着哦！”那甜得发齁的声音脆生生应道，随即“嘟”的一声，

通话戛然而止，听筒里只剩下空洞的忙音。

“嘎吱——”

沉重的仿唐木门发出悠长而艰涩的呻吟，缓缓向内洞开，瞬间吸纳了满室的喧嚣。

原本喧闹的空气骤然一窒，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被磁石般吸向门口。

王绘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缝隙，像两柄沉静的标枪，直直钉向光源涌入的豁口。

门口的光晕里，站着最后缺席的两人。

舒影，医科大那朵出了名的高岭之花。

一袭水蓝长裙裹着她玲珑的身段，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漾开柔和的涟漪。

光线勾勒着她甜美的侧脸轮廓，优雅得像一幅精心装裱的仕女图，裙衩开合间，一抹玉色倏忽闪过，那是她笔直修长的小腿。

此刻，她的臂弯正亲昵地挽着一个人。

被她挽着的青年，与她形成一种奇特的对照。

他身量不高，勉强够到一米七的边缘。一张脸平平无奇，是那种丢进人海便瞬间溶解的普通。

然而，一身剪裁精良、质感厚重的深色手工西装，像一层无形的铠甲，将他包裹出一种沉稳的、不容置疑的分量。

脸上那抹温和的微笑，像一张精心打磨过的面具，罩住了所有真实情绪。

“哎哟！郑少！您可算到了！”林严展的反应快得像离弦的箭，第一个蹿了过去，腰弯得几乎成了直角，脸上堆砌的笑容几乎要满溢出来，

“就等您二位了！快请快请，主位一直给您留着呢！”

钱丽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几乎和林严展同时扑到近前。

她夸张地屈膝，刻意放软了声线，每一个字都像裹了糖浆：

“郑少今天真是容光焕发！跟我们舒大校花站一块儿，啧啧啧，简直就是神仙画卷里走出来的人儿，天生一对璧人！”

说话间，她身体前倾的角度更大，胸前的领口悄然低垂，露出一片精心计算的雪白。

当捕捉到郑伟的目光似乎在那片区域短暂停留时，她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精光，腰肢扭动的幅度更加卖力。

方才还稳坐中心位置的余华，此刻也失了从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挤了过来，脸上是和林严展如出一辙的谄媚。

他们平日里在普通人面前或许还能端着点架子，但在郑伟——周氏集团唯一的太子爷——面前，那点可怜的优越感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阶层鸿沟，无声地悬在他们头顶。

整个包间彻底沸腾了。

人群像铁屑遇见磁石，疯狂地向门口那一点涌去。

七嘴八舌的阿谀奉承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尤其是那些女同学，脸上挂着热切得近乎贪婪的笑容，不顾舒影还挽着郑伟的手臂，拼命地试图往前挤，身体语言赤裸裸地写着渴望与攀附。

“周氏集团啊…听说整个城东新区都是他们家的项目…”

“命好就是不一样，投胎真是门技术活…”

人潮汹涌的中心，舒影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穿过攒动的人头缝隙，精准地刺向角落阴影里那道孤零零的身影——王绘。

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刻毒。

前天你敢当众扔下我？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

很好，这场“同学”聚会，就是专为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准备的盛宴，好好享用吧。

郑伟的目光也顺着舒影的视线，懒洋洋地扫了过去。

那张脸，他毫无印象，陌生得如同路人甲。

不过没关系，舒影想要他难看，那他就难看。

碾碎一只蚂蚁需要什么理由？他轻轻拍了拍舒影挽在自己臂弯的手背，安抚似的，随即分开人群，步履从容地踱向那个角落的阴影。

他停在王绘面前，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属于上流阶层的温和微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

他自矜身份，自然不会像林严展、钱丽之流那般泼妇骂街，那太掉价。“王绘同学，”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主人翁的随意，

“人齐了，准备开席。别拘束，想吃什么，尽管点。这种地方，放开享受一次也不容易。”每一个字都裹着软刀子。

“听见没？郑少发话了！”钱丽立刻像得了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抢白，脸上的鄙夷浓得化不开，

“还不快谢谢郑少？这种金玉堆出来的地方，你这辈子也就沾这一次光了！还不赶紧把眼珠子瞪圆了，好好看，好好记！”

她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王绘的鼻尖。

林严展抱着双臂，斜睨着王绘，嗤笑一声：“就是，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郑少手指缝里漏点渣，都够你这种人开开眼界的。好好珍惜吧，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一顿人饭！”

“快谢谢郑少啊！”

“傻愣着干什么？”

“就是，郑少抬举你呢！”

周围的附和声浪此起彼伏，一张张曾经熟悉或陌生的脸孔，此刻都扭曲成相似的、急于表功的谄媚。

舒影轻盈地向前挪了一小步，站到郑伟身侧，微微歪头，脸上绽放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怜悯的浅笑，声音温软：

“王绘，别紧张。郑少说得对，随意点。第一次来这种场合，难免放不开，我们都理解。”那姿态，宛如天使垂怜迷途的羔羊。

王绘垂在身侧的手，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骤然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声，皮肤下的骨节嶙峋地凸起。

胃里那股翻搅的恶心感再次猛烈上涌，喉咙口泛起一阵铁锈般的腥甜。

他看着舒影那张伪善的脸，前世被欺骗、被羞辱、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像破抹布一样丢弃的记忆碎片，带着尖锐的冰棱，狠狠刺穿着神经。

这张脸，这副腔调，他刻骨铭心。

郑伟嘴角那抹温和的弧度纹丝未动，目光扫过王绘瞬间绷紧的下颌线，一丝几不可察的快意掠过眼底。

他不再看王绘，仿佛对方已不值得浪费一丝眼神。

他随意地抬了抬手，如同指挥一场排练过无数次的戏剧，声音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行了，人齐了就好。走吧，开席。”语气平淡无波。

话音落下，如同无形的号令。

哗啦——

方才还密不透风围在郑伟和舒影身边的人墙，瞬间瓦解分流。

众人簇拥着那对光彩照人的中心人物，像退潮般涌向包间深处连接着餐厅的拱门。

脚步声、衣料摩擦声、刻意压低的恭维谈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而势利的背景音。

没有人再看角落里的王绘一眼，他像一块被遗忘在华丽舞台边缘的破旧布景，被彻底遗弃在身后那片骤然空旷下来的寂静里。

少顷，兰亭集奢华的餐厅区域已是灯火辉煌。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倾泻在七张铺着雪白桌布、摆放着铮亮银质餐具的圆桌上。

身着黑色马甲、打着领结的服务生鱼贯而入，动作轻盈迅捷，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蚁，将一道道造型精美、宛如艺术品的菜肴无声地铺满桌面。

清蒸石斑鱼眼珠兀自圆瞪，油亮的烤乳猪表皮泛着诱人的焦糖色，血燕羹在细瓷碗里漾着温润的光，鱼子酱点缀在碎冰上，颗颗饱满如黑珍珠。

食物的香气混合着酒水清冽的气息，在暖融的空气中弥漫、发酵。

人群自然地分流、聚拢。郑伟理所当然地被拱卫在视野最佳的主桌主位，如同接受朝拜的君王。

林严展、余华这些“近臣”紧密地环伺左右，脸上堆着热切的笑容。

钱丽和另外几个班里有几分姿色的女生，则像最艳丽的花朵，争抢着在他右手边次席的位置落座，巧笑倩兮，眼波流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精心计算的讨好。

其他同学也各自寻了位置坐下，谈笑声渐渐大了起来，但所有人的注意力，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主桌的中心。

王绘独自一人，坐在离主桌最远、灯光也最黯淡的那张桌子的角落。

这张桌子几乎被遗忘，只有零星几个同样在班级里处于边缘位置的同学闷头坐着，彼此间也毫无交流，沉默地切割着面前的食物。

他面前的骨瓷碟子光洁如新，筷子整齐地搁在银筷架上，纹丝未动。

他背脊挺直，像一尊被遗忘在喧嚣盛宴外的石雕，沉默地咀嚼着眼前这浮华又冰冷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