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云层时,李阳已站在了临江市火车站广场凛冽的空气中。
他肩上那只磨损严重的帆布包带子,深深勒进旧夹克的肩线。
十二月寒风裹挟着都市特有的尘埃与匆忙气息,刮过脸颊时,昨日斗殴留下的青紫瘀伤隐隐作痛。
他面无表情地拉高衣领,将半张脸埋进粗糙的布料里,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扫过售票厅前蜿蜒如巨蟒的长队。
临江这座庞然大物吞吐人口的能力,在此刻具象化为一片黑压压攒动的人头。
他融入队列,动作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帆布包放在脚边,身体微微前倾,重心稳定,像一枚嵌入湍流的楔子。
时间在嘈杂的人声、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和电子屏单调的报站声中流逝。
终于轮到他,隔着小窗口,售票员公式化的声音穿透玻璃:“临江到青河县,硬座一百一十七。”
李阳的指尖在口袋里触碰到那叠薄而硬的纸币——仅有的三百多块。
他眼皮都没抬,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站票。”
指腹捻出八十二元,纸币边缘带着体温,被精准地推进窗口下方的小槽。
找回的零钱被他迅速叠好,塞回原处,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车站小超市的货架琳琅满目,他目标明确。
手指掠过包装花哨的零食,精准地拿起两瓶最便宜的矿泉水和三袋简装泡面。
结账,找零,所有动作在三十秒内完成。
效率,是这些年跑江湖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候车大厅充斥着混合的气味:汗味、廉价香烟的残留、泡面调料包的浓烈香气,还有消毒水试图掩盖一切的努力。
暖气开得很足,但金属座椅依旧冰凉。
李阳找了个靠柱子的角落位置,放下包,身体放松地倚靠着冰冷的柱体。
脸上未消的淤青如同某种无形的标识,让附近几个乘客下意识地将身体挪远了些,在他周围形成一小圈微妙的真空地带。
他并不在意。
目光沉静地滑过眼前流动的众生相。
起初只是习惯性的观察,如同猎手审视环境。
但很快,一种奇异的变化在他意识深处悄然滋生。
那些匆匆掠过的面孔,不再是模糊的背景板。
每一个五官的走向,眉宇间的纹路,眼神的流转,甚至嘴角肌肉细微的牵动,都变得异常清晰,仿佛被无形的探照灯打亮,蕴含着某种亟待解读的密码。
他的视线如同无形的刻刀,精准地剖开表象:
斜前方,一个中年男人眼角堆积着深刻的纹路,不是岁月的痕迹,而是常年郁结的“悲门纹”,典型的克亲之相,双亲必已早逝。
右后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意气风发地打电话,颧骨高耸如峰,鼻梁挺直,正是“权星”得位、春风得意的征兆。
然而,他目光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浑浊与短视——“天仓”略显塌陷,官禄宫虽盛却后继乏力,昭示着仕途的顶点已近在眼前。
柱子另一侧,一个年轻人眉头紧锁,眉心处“印堂”晦暗不明,气色萎靡如蒙尘,显然近期诸事缠身,处处碰壁。
忽然,他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三点钟方向,两男一女的组合颇为微妙。
女子与左侧男子并肩而立,肢体语言亲近,鼻梁与下颌的线条走向隐隐呼应,是典型的“夫妻宫”相合之兆。
然而,她每一次侧首与右侧男子目光相接时,眉梢眼角流转的气息,竟与那右侧男子形成一种奇异的“勾连”之象——气息交融,隐而不宣。
李阳心中了然:右侧这位,恐怕是位登堂入室的“隔壁老王”。
还有那人天庭饱满如覆肝,主贵;这人双腮无肉尖嘴猴腮,主贫贱刻薄……
一种久违的、近乎颤栗的明悟感贯穿全身。
过去研读那些泛黄道书时,总觉隔着一层毛玻璃,纸上谈兵。
而此刻,那层玻璃粉碎了。
不仅仅是人,整个候车大厅的空间布局、气流走向、光线明暗,甚至空气中浮动的微尘轨迹,都仿佛被纳入了一个庞大而精密的阴阳模型之中,万物皆有其理,皆可推演。
冰冷的柱子、喧嚣的人声、混杂的气味,在他感知里都化作了流动的“气”,遵循着某种深奥的韵律。
“是那滴灵血……”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笃定而清晰。
那只镇水龙龟的血,终于显现了它真正的力量。
他眼神骤然一凝,眼轮匝肌微微收紧,常人无法察觉的异变在瞳孔深处发生,一大一小两个瞳孔瞬间重叠,视野中的色彩瞬间褪尽,剥离为纯粹的黑白二色。
整个世界,进入了“阴阳视界”。
在这个视界里,一切都不同了。候车厅不再是钢筋水泥的盒子,而是一个由流动的阴阳二气构成的巨大场域。
每个人头顶蒸腾着代表精气神的三色光焰,强弱明暗,昭示着健康、运势、乃至心性。
天花板纵横交错的管道线路,投射下代表“天象星辰”的微弱光点轨迹;地面人流走动,带起代表“地脉”的浑浊气流波动。
这感觉玄奥难言,仿佛《道德经》中描述的“玄牝之门”轰然洞开,直窥天地流转的核心法则。
就在这黑白分明的视界里,一股异样的光华骤然穿透候车大厅厚重的墙壁,如同投入墨池的夜明珠,瞬间攫住了李阳的全部感知。
那光华内敛、凝聚,没有丝毫外溢的锋芒,却蕴含着惊人的能量密度。
它并非刺目,而是温润如玉,光华自内而外透出,纯净、饱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珏秀”之气——既华美又内藏文华。
隔着一堵墙,其气场之强,已清晰可辨,如同黑夜海面上唯一的灯塔。
下一瞬,光华源头的实体穿过入口的玻璃门,步入候车大厅。
一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子。
她的出现,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打破了候车大厅原有的、略显混沌的气场平衡。
原本无序流动的“人气”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悄然汇聚、偏移,以她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微妙的旋涡。
即使低着头,她也是这片空间隐形的焦点,无数视线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又被她周身那股沉静的气场轻轻荡开。
她穿着剪裁极佳的米白色羊绒大衣,领口露出一线浅灰高领毛衣,下身是同色系的直筒长裤,勾勒出修长流畅的腿部线条。
没有多余的配饰,只有腕间一枚简洁的银色手表,指针无声滑动。
淡扫蛾眉,薄施粉黛,五官精致得如同工笔画,却毫无雕琢之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份气质,一种沉淀下来的书卷气混合着从容的优雅,使她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她像是从一幅古典油画中走出的仕女,误入了这个喧嚣的现代驿站。
李阳的“阴阳视界”中,她的形象更加震撼。
头顶的精气神光焰呈现出罕见的“三花聚顶”雏形,精纯、凝练、稳定,尤其是代表“神”的光华,炽亮如小太阳,光华流转间,透着一股清冽刚正的“文秀之气”,如同古籍中记载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所蕴养出的浩然之气。
这绝非普通聪慧,而是饱读经典、明理修身,精神力量高度凝聚,已隐隐触碰到“炼精化气”门槛的征兆——将后天精气转化为更精纯的先天能量。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向下移动,带着纯粹观察者的审视。
在阴阳视界下,那双腿的骨骼筋肉匀称有力,气血运行通畅无碍,是健康的象征。
更令他心中微动的是,代表生命本源的“元阴”之气,在她小腹丹田处凝聚成团,光华纯净、稳固、圆融无暇,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散发着温润而内敛的光泽。
这显示她元阴至纯,未经人事。
结合她的年龄和那份强大而沉静的气场,李阳心中瞬间掠过几个古籍中的描述:“守静如一”、“抱元守真”
“这‘灵眼’的洞察力,确实匪夷所思。”
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兴味在他冷静的心湖中漾开,如同投入一颗小石子。这能力本身,就是最大的“乐子”。
吴雅婷寻到一处相对空些的座位,姿态优雅地坐下。
从随身携带的精致手袋中取出平板电脑,指尖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她微微垂首,柔美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屏幕上显示的,是她刚完成的博士论文终稿,她在进行最后一次严谨的审阅。
女性的直觉敏锐如雷达。
一股被持续、专注凝视的感觉,如同无形的丝线,轻轻拂过她的感知。
吴雅婷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柱子阴影下的那道视线来源。
四目猝然相接。
吴雅婷的第一反应是微微一怔。
那年轻人的眼睛……好特别。在候车厅略显浑浊的光线下,那双瞳仁异常深邃,沉静得像两泓不见底的寒潭,又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人心底的微尘。
那眼神里没有常见的窥探或闪躲,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研究般的专注。若非环境如此,这双眼睛该是极富吸引力的。
然而,这短暂的错愕瞬间被现实击碎。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对方的脸庞——淤青未散的痕迹破坏了原本的轮廓,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在她看来极不庄重的弧度(李阳方才那点自嘲的兴味在脸上留下的细微痕迹)。
他整个人的气质,在这伤痕和那抹似笑非笑的衬托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痞气?再加上那毫不掩饰的、仿佛穿透一切的凝视……
吴雅婷秀气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粒石子。
美目中闪过一丝清晰的疏离与不悦。
她迅速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平板的屏幕上,指尖滑动的速度似乎快了一分,身体也微微侧转了一个角度,用侧影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显然,在她心中,已将柱子下那个鼻青脸肿却目光“放肆”的年轻人,归类为需要远离的“不正经”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