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屏幕边缘。
这平板能值两千块吗?估计当废铁卖都嫌糟践。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片刻,终究划开了那个绿油油的图标。
联系人列表寥寥无几,顶端那个粉色兔子头像,是上个月才闯入他灰扑扑世界的意外——宋梦雅。
借钱的话在输入框里删了又打。
男人的脸皮火辣辣地烧,但房租催命的单子就贴在门板背面。
他闭了闭眼,敲下发送:“小婉妹妹,江湖救急,能周转两千块吗?月底准还。”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他靠在潮湿斑驳的墙角,劣质烟卷叼在嘴里,没点。
南湖市的空气黏糊糊地裹着人,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沉。
那个叫宋梦雅的小姑娘才十五岁,嫩得像刚抽芽的柳枝。
他第一次在古街支起“刘瞎子神算”的破布幡子,她就和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同学撞进了视线。
阳光穿透古街老槐树的缝隙,碎金子似的洒在她身上。
及肩的黑发柔顺地贴着线条优美的天鹅颈,校服领口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肌肤,晃得人眼晕。
一张脸是标准的鹅蛋形,下巴尖尖的,带着点没褪尽的婴儿肥,眼睛尤其亮,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看什么都带着股天真的好奇。
那会儿她挤在最前面,非要他看手相。
他那些半生不熟的相术口诀加上从地摊杂志看来的乡野怪谈,居然真把这小校花唬住了。
后来,她成了他地摊前的常客,每周总有那么一两天,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校服裙摆下两条笔直匀称的腿迈着轻快的步子,准时出现在青石板路的尽头。
刘天有时会想,她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看自己这身行头时,到底藏着什么?
是看穿他拙劣把戏的狡黠?还是……一种他不敢深究的、过于亲近的信任?
“叮咚!”
提示音惊得刘天手指一抖,烟差点掉了。
粉色兔子头像蹦了出来,只有两个字:“嗯嗯!”
后面还跟着个害羞捂脸的小表情。
刘天胸腔里那口憋着的气猛地一松,脊背的僵硬感也缓了大半。
这丫头……答应得太干脆了,干脆得让他心里那点利用小姑娘的愧疚又往上冒了冒。
他赶紧回:“谢了!古街老地方,等你。”
他回屋换上那件洗得发白、腋下还开了线的旧长衫,架上那副地摊墨镜,镜腿用胶布缠了好几圈。
扛起折叠马扎和那块写着“刘瞎子神算”的破木板,活脱脱一个行走的江湖骗子样板。
清晨的古街刚苏醒,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着光,空气里飘着油炸鬼和豆浆的混合气味。
几个同样支摊算卦看相的“老江湖”已经占好了位置。
看见刘天扛着招牌晃悠过来,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皮耷拉的老头扯开嗓子,声音像砂纸磨木头:“哟,刘瞎子!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来得够早啊!”
刘天堆起满脸笑,熟稔地拱手:“王叔早!李伯早!您几位才是真勤快,我这后生哪敢比。”
他麻利地铺开家当,马扎“啪”一声放在地上,溅起几点水珠。
面上笑得热络,心里门清:这古街巴掌大的地儿,客源就那么多,他这“年轻瞎子”一来,分的就是这几个老油子的羹。笑脸背后,全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缺了颗门牙的老瘦头,三角眼在刘天脸上溜了一圈,嘿嘿两声,声音干涩:“刘瞎子,不是叔吓唬你,瞧你这印堂,啧啧……灰中带暗,怕是有血光之灾临头啊!”
旁边几个同行也跟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嗤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这小子装瞎子装得敷衍,偏偏嘴皮子利索,专哄那些年轻学生和小姑娘,把“算命”这行的“神秘感”都搅和没了。
刘天扶了扶滑到鼻尖的墨镜,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王伯说笑了。咱们这行,讲究的不就是个逢凶化吉?血光?那也是挡灾的祥瑞。”
心里早骂开了:血光你大爷!老子高中毕业证还在箱底压着呢,靠的就是脑子和嘴皮子吃饭,跟我玩这套封建糟粕?回去翻翻《故事会》吧您呐!
念头还没转完,引擎粗暴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碾碎了古街清晨那点市井的宁静。
一辆褐色悍马H2,像头蛮横的钢铁巨兽,硬生生挤进狭窄的街道,轮胎粗暴地碾过路面积水,“哗啦”溅起一片泥点。
车门“砰”地甩开,下来四个穿着笔挺黑西装、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肌肉把西装撑得鼓鼓囊囊。
四人目标明确,迈着压迫感十足的步子,径直围到刘天那个寒酸的地摊前,阴影瞬间将他吞没。
刘天墨镜后的眼皮猛地一跳,心悬到了嗓子眼。
这阵仗……不像看相的,倒像讨命的!
他下意识地想挤出点职业笑容,嘴角却僵硬地抽了抽:“几位……大哥?看相还是问前程?”声音干巴巴的,底气虚得像被戳破的皮球。
脑子里飞快过筛子:最近坑蒙拐骗都挑看着好忽悠的下手,没招惹过这种硬茬子啊?
领头的大汉,剃着贴头皮的青皮,脖颈粗壮得几乎看不见下巴,他居高临下,墨镜片反射着刘天惨白的脸,声音冷得像冰坨子:“你就是刘天?”
“是…是我…”刘天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王八蛋!就是你拐骗我们家小姐!”青皮大汉根本不给任何辩解的机会,话音未落,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给我砸!往死里打!”
命令就是信号!
一个壮汉抬脚狠狠踹向那块写着“刘瞎子神算”的破木板,“咔嚓”一声脆响,木板应声断成两截。
另一个抄起刘天坐着的马扎,抡圆了狠狠砸在他背上!剧痛瞬间炸开!刘天惨叫一声,整个人被砸得向前扑倒,墨镜飞了出去,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拳头!雨点般的拳头!带着风声,从四面八方砸落下来,沉重地夯击在头脸、肩膀、肋骨上。
刘天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双臂死死护住头脸,脑子里那点高中体育课学的三脚猫拳击架势,在绝对的力量和人数碾压下,屁用不顶。
鼻梁挨了一记重拳,酸热的感觉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冲上脑门,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糊住了半张脸。
他像条离水的鱼,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徒劳地扭动、翻滚,试图躲避那要命的打击。
“嗷!别打了!大哥!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刘天从剧痛的缝隙里挤出嘶哑的求饶,声音带着哭腔和浓重的鼻音,狼狈不堪。
他脑子一片混乱,骗钱?他认!可骗色?他刘天再下作,也他妈没碰过女人一根手指头!这顿打挨得简直冤沉海底!
“误会?”青皮大汉啐了一口,皮鞋尖狠狠踢在刘天护着头的小臂上,钻心的疼让他手臂一软。
大汉弯腰,动作粗暴地揪住刘天后脑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那张鼻青脸肿、糊满血污的脸。
另一只手“啪”地将一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屏幕几乎怼到刘天肿胀的眼皮上。
屏幕上,赫然是那个熟悉的粉色兔子头像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发出的信息,刺眼地定格着:
“小婉妹妹,江湖救急,能周转两千块吗?月底准还。”
发信人,正是他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