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窗棂,刘天翻身坐起,骨头缝里还残留着昨夜挨揍的钝痛。
他甩甩头,一把抓起墙角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出毛茬的帆布包,沉甸甸压在肩上。
南湖市远在千里之外,火车要跑足一天一夜。
唯一的便利是县城就有车站,省却了中途辗转的麻烦。
十二月的空气凛冽刺骨,火车站却像个巨大的蒸笼,人流汹涌,汗味、泡面味和各种体味混在一起,黏稠地贴在皮肤上。
售票窗口前蜿蜒的长龙几乎盘踞了整个前厅,这里是天朝一线大都会南湖的门户,吞吐着数不清的疲惫面孔。
师父走了,高中毕业证压了箱底,这些年刘天像片无根的浮萍,在江湖里随波逐流。
回家?这还是头一遭。
终于挨到窗口,售票员报出的数字像根冰锥扎进耳朵:“一百零三。”
“操!”他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穷人连轮子都滚不起。
手指在口袋里捻了捻,几张薄薄的纸票和几个冰凉的钢镚,统共三百出头。
他咬咬牙,挤出两个字:“站票。”
八十二块,换回一张薄薄的硬纸片。
又在车站旁烟雾缭绕的小超市里买了最便宜的矿泉水和几袋油乎乎的方便面,权当路上的命根子。
候车室的塑料椅冰凉坚硬。
刘天刚坐下,周围几个旅客瞥见他脸上未消的青紫淤痕,像避瘟疫似的悄悄挪开了屁股。
他浑不在意,背脊靠着同样冰冷的椅背,目光散漫地投向眼前这片流动的众生相。
一张张脸孔晃过,疲惫的、焦灼的、漠然的……那玄之又玄的感觉又无声无息地漫了上来,仿佛数学家面对一串看似无序却暗藏宇宙密码的数字,某种洞悉的本能正在苏醒。
他瞳孔深处,一虚一实两个光点悄然重叠。
视野骤然沉降,剥离了所有色彩,化为纯粹的黑白二色,阴阳流转。
候车室的喧嚣瞬间被滤去,只剩下无声流淌的“气”——人们头顶蒸腾的精气神光、建筑缝隙间流转的地脉气息、窗外投射进来的微弱星力……
天地间无形无质的韵律,此刻纤毫毕现。
“这人眼角低垂,泪堂发暗,克亲之相……”刘天心中低语,目光扫过一位眼眶红肿的中年男人。
“颧骨高耸如丘,印堂红亮,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刚升了官吧?”他看向一个正意气风发打电话的西装男,“可惜眼神浑浊,神光涣散,头顶那点官气也就到此为止了。”
“眉头紧锁,眉心一道悬针纹……啧,最近怕是走背字,喝凉水都塞牙。”
视线游移,落在不远处三人身上。一男一女挨得很近,肢体语言透着亲密,夫妻宫气机隐隐交融。
刘天嘴角刚想扯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笑,目光却被旁边另一个男人吸引,那男人看似随意站着,眼神却如钩子,精准地缠绕着那个女人,两人气息在旁人难以察觉的层面暧昧地勾连。
“呵,隔壁老李,名不虚传。”刘天暗自嗤笑。
就在这时,黑白视界的边缘,一道温润光华毫无征兆地刺破沉闷!
那光内敛至极,却凝练如实质,仿佛一块千年古玉,自内而外透出饱满、柔韧、令人心折的珏秀之气。
光华穿透厚重的墙壁,在刘天的阴阳视界中灼灼闪耀,其气场之强,竟隐隐压过了整个候车室的驳杂气机!
下一刻,候车室那扇沉重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
嗒,嗒,嗒……
清脆的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带着奇特的韵律,瞬间切割开候车室的嘈杂。
一双包裹在高级黑色丝袜里的长腿迈了进来,小腿线条流畅得惊心动魄,足踝纤细,蹬着一双尖头细跟的麂皮短靴,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琴键上。
视线向上,剪裁精良的米白色羊绒大衣勾勒出起伏有致的腰臀曲线,窄腰之下,饱满的弧线在行走间微微荡漾,牵引着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
她终于完全走进这片混杂的空间。
二十五六的年纪,肌肤是养尊处优的细腻瓷白,在候车室惨白的灯光下依旧莹润。
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五官分布得恰到好处,增一分则浓,减一分则淡。
精心描画的淡妆下,眉眼间天然带着一股书卷浸润出的沉静与疏离,唇色是柔和的豆沙粉,唇角微微自然上翘。
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颈边,衬得那段天鹅般的颈项愈发修长白皙。简约的珍珠耳钉在她小巧的耳垂上闪着温润的光。
赵静雅。
她像一颗骤然坠入凡尘的星辰,瞬间成了整个空间无形的漩涡中心。
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变得粘稠,无数道视线——惊艳的、探究的、贪婪的——如同无形的蛛网,牢牢吸附在她身上。
无论她走向哪里,都是这片浑浊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刘天的阴阳视界里,赵静雅周身笼罩着一层凝练到极致、纯净无瑕的精气神光,光华皎洁如月,更有一股清冽如兰的文秀之气盘绕其中,隐隐有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圆融感。
“炼精化气?一个读书人,竟能把精气神养到如此内敛浑厚的地步?”
刘天心中惊疑不定。目光下意识地下移,掠过那被丝袜包裹、线条完美得如同艺术品的双腿,最终落在她双腿交叠的隐秘之处。
那里气息纯净至极,元阴稳固凝练,竟无半分驳杂!二十五六的年纪,如此姿容气度,竟还是……
“嘿!”刘天心里那点猥琐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冒出来,“这灵血开的天眼,看起妹子来真是……无往不利啊!”
赵静雅在一张空着的塑料椅上坐下,动作轻盈优雅,双腿并拢微微斜放。
她从随身的真皮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纤薄的平板电脑,指尖修长,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
那双手操作起屏幕来,带着一种冷静高效的韵律感,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布着英文文献的PDF。
她微微垂首,颈项弯出优美的弧度,全神贯注于刚提交的博士论文终稿,一行行审视,寻找可能的疏漏。
女人的直觉,有时精准得可怕。
一股极其强烈的被注视感,如同实质的探针,从侧后方刺来。
赵静雅翻阅文件的手指微微一顿,心头莫名一跳。她下意识地抬起眼,循着那感觉的源头望去。
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瞬间撞进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好深!
瞳孔的颜色很特别,像是黎明前最深邃的夜空,里面仿佛有漩涡在缓慢旋转,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纯粹专注,却又沉淀着难以言喻的古老洞悉。
赵静雅的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股陌生的、微妙的悸动悄然滋生。这双眼睛……若是出现在校园里,不知会惹得多少女孩心慌意乱。
然而,这短暂的心悸下一秒就被冷水浇灭。
她看清了那双眼睛的主人——一个年轻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头发略显凌乱,最扎眼的是他脸上未消的淤肿,青紫交错,嘴角似乎还破了一点。
这副狼狈的尊容,偏偏配上一种……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点玩味和探究的打量。
那目光像带着温度,从她的脸滑到颈项,再往下……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让人极其不舒服的坏笑!
一股强烈的厌恶和被人冒犯的怒火腾地窜起。
赵静雅漂亮的柳叶眉倏地蹙紧,眉心拧出一道浅浅的折痕,眼神瞬间从初见的错愕变为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反感。
她挺直了背脊,像一只被惊扰而竖起颈羽的天鹅,那身优雅的书卷气里陡然透出拒人千里的寒霜。
但就在她准备用更严厉的眼神逼退对方时,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感,在她心底最深处,如同水底的暗流,轻轻搅动了一下。
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睛,那穿透表象的专注……与眼前这张鼻青脸肿、挂着坏笑的脸,形成了某种荒谬而强烈的割裂感。
这割裂感让她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在收回的瞬间,不由自主地又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半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