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能让她蹙紧的眉梢舒展开,那股被冒犯的恶心感仍在胸腔翻涌。
她猛地起身,大衣下摆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只想立刻远离这双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眼睛和那张挂着淤青与坏笑的脸。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
刘天正沉浸在那玄奥的阴阳视界里,贪婪地解析着赵静雅周身流转的至纯元阴之气与文秀光华,心神激荡。
陡然间,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铁爪攫住了他的五脏六腑!眼前绚烂的黑白视界瞬间崩塌、旋转,浓墨般的黑暗汹涌扑来。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似的呻吟,眼白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起,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从硬塑料椅上滑落,“砰”地一声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四肢不受控地剧烈痉挛、弹动,关节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牙关紧咬,嘴角溢出白沫。
“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在浑浊的油锅里泼进冷水,候车室一角瞬间炸开!
原本就离他远远的几个旅客,此刻更是像见了瘟神,触电般弹开好几步,脸上混杂着惊惧和事不关己的冷漠。
有人下意识捂紧了口袋,有人迅速别开脸,视线在地面和天花板之间游移,生怕沾上一星半点关系。
“羊癫疯!是羊癫疯发作了!”尖利的喊声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像根针,刺破了短暂的死寂。
呼啦一下,人群像退潮般散开一个更大的圆圈,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地板上那具抽搐的身体上,好奇、畏惧、嫌恶,唯独没有伸出的援手。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警惕——地上这人,鼻青脸肿,一看就不是善茬,谁敢沾?
赵静雅也被这骤然的变故惊得心脏狂跳,脚步钉在原地。
前一秒还在用那种让人作呕的眼神打量她的人,下一秒竟像条濒死的鱼般在地上翻滚。
一丝冰冷的念头闪过脑海:小小年纪不学好,遭报应了吧?
然而,这念头刚起,就被眼前更刺骨的现实覆盖——那层层叠叠围观的、冷漠的、避之不及的面孔。
人心竟凉薄至此?她胸腔里那股属于读书人的清高和骨子里的道德感瞬间压过了厌恶。
教书育人者,若也袖手旁观,与这些冷漠看客何异?
几秒钟的挣扎在她清丽的脸上掠过。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高跟鞋踩踏地面的清脆声响分开人群,径直走向那团蜷缩抽搐的身影。
“让开点!别围着了!”她清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几个靠得太近的人讪讪地又退后了些。
她蹲下身,昂贵的大衣下摆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地面的灰尘。
一股混合着汗味和廉价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但更奇异地,她似乎嗅到了一丝极淡的、如同雨后山林般的清冽气息,是从这狼狈的年轻人身上散出的?
这微妙的矛盾感让她动作顿了一瞬。她伸出那双保养得宜、骨肉匀亭的手,有些吃力地扶住刘天汗湿滚烫的肩膀,试图让他抽搐得不那么剧烈。
他的身体隔着单薄的旧夹克传来惊人的热度,肌肉在痉挛中绷紧如铁块。
“小兄弟?能听见吗?”赵静雅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试图穿透他的混乱,“感觉怎么样?需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刘天的抽搐渐渐平息,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海面。
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视线从模糊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精致得如同工笔画描摹的脸庞,那双带着忧虑的清亮眼眸正关切地注视着他。
紧接着,一股极其清雅、带着书卷墨香和某种昂贵花露水混合而成的芬芳气息,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腔,温柔地包裹住他,瞬间驱散了方才濒死的窒息感。
是她在扶着他!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位气质卓绝的高岭之花,刘天心头猛地一热,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感激混杂着某种隐秘的悸动汹涌而上。
他几乎是贪婪地、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那醉人的馨香。
“咳…咳…”他喉咙干涩,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没…没事,谢…谢谢您。老毛病了,抽…抽几下就好,不用叫救护车,浪费钱…”
见他意识恢复,口齿清晰,围观众人悬着的心也落了地,那点微薄的同情心迅速消散,各自挪开视线,候车室嗡嗡的嘈杂声浪重新卷土重来,仿佛刚才那惊心一幕从未发生。
赵静雅松了口气,扶着他坐回椅子。
指尖残留着他肩头滚烫的触感和汗湿的布料,以及那缕奇特的清冽气息。
她抽回手,拿出湿巾仔细擦拭着每一根手指,动作优雅依旧,但眉头却蹙得更紧。
那点因他清醒而生的放松,迅速被更深的厌烦取代——这人清醒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似乎更让人不舒服了。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远离他的另一端座位,高跟鞋踩得又快又急,只想彻底摆脱这令人不适的接触。
然而,在她重新坐下,拿出平板试图集中精神时,指尖残留的触感和那股矛盾的清冽气息,却像小虫子,在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轻轻噬咬了一下。
为什么一个如此狼狈、眼神猥琐的人,身上会有那种……干净的气息?这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强行压下,只觉得更加烦躁。
刘天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胸腔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在四肢百骸流窜。他闭上眼,心有余悸地复盘刚才那惊魂一刻。
阴阳视界,洞彻玄机,代价竟是如此恐怖!
如同强行开动一台超负荷的精密仪器,瞬间抽干了他本就贫瘠的气血。
那抽搐发抖,是身体在绝望地压榨最后一点储备能量,如同寒冬里冻僵的人体本能地颤抖产热。
根基浅薄,强行窥探天地之秘,无异于饮鸩止渴。
“身体是渡世宝筏,是本钱中的本钱!”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惊雷在他脑海炸响。
再这般不知节制地滥用这双“天眼”,怕是没窥见多少天机,自己就先油尽灯枯,变成一具抽干的人干了。
“练拳!必须把底子打厚,气血充盈,筋骨强健,才是真正的根本!”
刘天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也带来了决心。他再不敢轻易开启那诱人又致命的阴阳视界。
下午两点,沉闷的汽笛长鸣撕裂了候车室的喧嚣。
“KXXX次列车开始检票……”
人潮瞬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扑向检票口。
刘天裹挟在汗味、体味和行李摩擦的洪流中,凭着多年“跑江湖”练就的泥鳅般的身法,顺利地挤上了车厢。
站票。他扫了一眼手中那张廉价的硬纸片,目标明确地穿过挤满人的过道,像一头寻找巢穴的兽,最终在车厢连接处、靠近洗手间的狭窄角落蹲了下来。
地面冰冷坚硬,但他毫不在意,脊背抵着冰凉的厢壁,熟练地将破帆布包抱在怀里,仿佛那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这种角落,人少,空气相对流通,最重要的是——这里是观察整节车厢座位动态的绝佳位置。
老油条的经验告诉他,长途火车,中途必有下客,耐心等待,空座总会有的。
呜——!
汽笛再次长鸣,巨大的钢铁身躯缓缓启动,南湖市喧嚣的楼宇和巨大的广告牌被一寸寸甩向后方。
车窗框出一幅流动的画卷: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冬日的薄雾中显出黛青的轮廓,河流如银色丝带蜿蜒缠绕。
刘天凝视着窗外飞逝的风景,那玄妙的感觉再次隐隐浮动。
无需刻意开启阴阳视界,仅仅是自然的眺望,那些山脉的走向、地气的聚散、隐约的风水格局,仿佛与深深刻在脑海中的道书描述自动呼应、印证。
一种豁然开朗的通透感在胸臆间弥漫。
他沉醉在这份与天地山川的隐秘交流中,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哐当…哐当…车轮碾压铁轨的节奏单调而催眠。
一个站台掠过,又一个人流涌动的站台掠过。
刘天眼中的期待随着每一次停靠、每一次新涌上的乘客而逐渐黯淡。下车的寥寥无几,上来的却总是填满每一个空隙。
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浑浊,汗味、泡面味、劣质香水味混杂发酵。
他蜷缩的角落也越来越拥挤,不断有人挤过来接热水,上洗手间,狭窄的空间被反复挤压。
期待中的空座始终没有出现,每一次希望燃起,都被新涌上的乘客无情浇灭。
郁闷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住了他的心。
这漫长的归途,看来真要在这冰冷坚硬的地板上,硬抗一天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