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南方小城时,窗外正下着绵绵细雨。
我撑开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这座滨海小城是父母生前最喜爱的地方,他们曾说死后要长眠于此。
出租车在雨幕中穿行,司机透过后视镜打量我苍白的脸色。
"姑娘,要不要直接去医院?"
他好心问道。我摇摇头,报出了墓园的地址。
父母的墓碑立在墓园最安静的角落,周围种满了白色山茶。
我跪在湿冷的青石板上,将骨灰盒轻轻放入墓穴。
雨滴打在石碑上,顺着父母的名字蜿蜒而下。
"爸,妈,我回来了。"
我的手指抚过冰凉的碑面,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对不起,这么久才带你们回家。"
墓园管理员递来一把铁锹,我摇头谢绝,徒手将泥土一捧捧覆盖在骨灰盒上。
指甲缝里嵌满泥土,雨水冲刷着手上的伤口,我却感觉不到疼。
比起腹中那团日夜灼烧的火焰,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回到预订的民宿,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
"苏小姐是吧?您订的海景房已经准备好了。"
她突然压低声音,"有位先生等您很久了。"
我僵在门口,心跳骤然加速。
会是顾淮凛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掐灭。
他此刻应该正挽着温令仪的手接受宾客祝福,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客厅沙发上,傅修明站起身,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
"猜到你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走过来,将杯子塞进我冰凉的手心。
姜茶的温度透过陶瓷杯壁传来,我下意识握紧。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忘了?"傅修明轻笑。
"这家民宿是我表姐开的。"
他目光落在我沾满泥土的手上,眉头微蹙,转身取来医药箱。
我坐在窗边,任由他帮我清理伤口。
窗外雨势渐大,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
"婚礼顺利吗?"我盯着被碘伏染成棕色的指尖。
傅修明动作顿了顿。"进行到一半,顾总突然离场。"
他抬头看我,"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
我望向窗外灰蒙蒙的海面,胸口泛起细密的刺痛。
不是因为这消息,而是药效正在消退。
我摸索着掏出药瓶,倒出最后两粒白色药片。
"这是今天的剂量?"傅修明夺过药瓶,脸色骤变,"医生说过不能超量服用!"
"没关系。"我咽下药片,"反正..."
话未说完,一阵剧痛从腹部直冲头顶。
我蜷缩在沙发上,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恍惚中听见傅修明在打电话叫救护车,他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再次醒来时,入眼是刺眼的白。
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傅修明趴在床边睡着了,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
我轻轻动了动手指,他立刻惊醒。
"感觉怎么样?"他伸手按铃叫医生,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主治医生进来时表情凝重。
"苏小姐,你的情况比预想的更严重。"
他翻开病历本,"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脏,保守估计..."
他看了傅修明一眼,"不超过三天。"
三天。我默默计算着,刚好是顾淮凛婚礼后的第一天。
命运竟连这点巧合都要算计。
"有什么办法能延长吗?"傅修明声音发颤。
医生摇头:"现在只能尽量减轻痛苦。"
等医生离开,傅修明突然一拳砸在墙上。
"为什么不早点治疗?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
"没用的。"我平静地说,"从确诊那天起,医生就说希望渺茫。"
我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纹,"与其躺在医院等死,不如把最后的时间用来完成想做的事。"
傅修明红着眼睛瞪我:"包括亲眼看着顾淮凛娶别人?"
我笑了,眼泪却流进鬓角。"是啊,这样我才能死心。"
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床单上。
我伸手触碰那束光线,温暖得像是谁的掌心。
"帮我个忙。"我转向傅修明,"别告诉他。"
傅修明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他掏出震动的手机,脸色突然变得古怪。
"是顾淮凛。"
他递给我看,屏幕上闪烁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我摇头,示意他接听。
傅修明按下免提,顾淮凛沙哑的声音立刻充满整个病房。
"她在哪?"
傅修明看了我一眼:"谁?"
"别装傻!"顾淮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躁。
"苏晚在哪?医院?还是你们的新家?"
"为什么找她?"傅修明反问,"今天不是你的婚礼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婚礼取消了。"
顾淮凛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我发现了一些事情...关于温令仪的。"
我猛地攥紧床单,腹部的疼痛再次袭来。
"她还好吗?"顾淮凛问,"我打她电话一直关机。"
傅修明看向我,等我做决定。我闭上眼睛,轻轻摇头。
"她很好。"傅修明说,"只是需要休息。"
挂断电话后,病房陷入长久的寂静。
直到护士进来换药,才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想吃点什么吗?"傅修明问,"医院附近有家粥铺不错。"
我摇头,突然想起什么:"能帮我买本信纸吗?"
他很快回来,不仅带了信纸,还有一支老式钢笔。
"我猜你需要这个。"他放下东西,体贴地退出病房。
钢笔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我翻开信纸,墨水在纸上洇开,像是一滴黑色的泪。
"亲爱的养兄..."
写到这里我停住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我只写了短短几行字,折好放进信封。
夜幕降临时,疼痛再次加剧。
护士加大了镇痛剂的剂量,但效果甚微。
我蜷缩在床上,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傅修明握着我的手,掌心全是汗。
"要不要...叫他来?"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恍惚中,我听见海浪的声音,看见父母站在阳光里向我招手。
他们的笑容那么温暖,让我想起很久以前,那个还会对我笑的养兄。
疼痛渐渐模糊,意识开始飘远。
最后记得的,是傅修明在我耳边说:"睡吧,我会把信交给他。"
我想说谢谢,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温柔地将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