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苏黎世时，窗外正飘着细雪。

顾淮凛将羊毛围巾轻轻裹在我脖子上，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脸颊，带着熟悉的温度。

"冷吗？"他低声问。

我摇摇头，目光落在机场外连绵的雪山。

纯白的雪，像极了那些药片的颜色。

三个月前，当顾淮凛抱着我走下别墅楼梯时，我以为那会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阳光。

而现在，我站在异国的土地上，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

"车来了。"傅修明推着行李走过来，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

他坚持要陪我们一起来，说是要监督顾淮凛不许欺负我。

黑色的奔驰缓缓停在我们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严肃的东方面孔。

"顾先生？我是刘教授派来接您的。"

顾淮凛点点头，拉开车门让我先上去。

车内暖气很足，我的手却仍在发抖。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即将面对的未知。

顾淮凛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在座位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有薄薄的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

这触感让我想起小时候，他就是这样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进顾家大门。

医院坐落在郊区，纯白色的建筑群在雪中显得格外肃穆。

刘教授是个六十多岁的华裔，眼镜后的眼睛锐利而温和。

他看完我的病历，沉默了很久。

"情况确实不乐观。"他推了推眼镜，"但并非没有希望。"

顾淮凛的指尖在我掌心收紧："有多少把握？"

"新型靶向药配合免疫治疗，大约30%的缓解率。"

30%。

这个数字像一把双刃剑，既带来希望，又提醒着残酷的现实。

"我愿意试。"我说。

顾淮凛转头看我，眉头紧锁。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靶向药的副作用可能会让我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一击。

"30%已经很高了。"我对刘教授笑了笑，"比彩票中奖概率高多了。"

刘教授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明天开始全面检查，如果指标合格，后天就能开始治疗。"

走出诊室，傅修明迎上来："怎么样？"

"有希望。"我说。

顾淮凛却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搂着我的肩膀。

回到酒店，傅修明借口去买咖啡，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靠在落地窗前，看着雪花一片片落在玻璃上，又很快融化。

"在想什么？"顾淮凛从身后环住我。

"想小时候。"我向后靠在他怀里。

"记得我十岁那年第一次看见雪，非要跑出去玩，结果感冒发烧了三天。"

他的下巴抵在我发顶，轻轻蹭了蹭："记得，把我吓坏了。"

"你守了我三天没合眼。"我转身面对他，"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养兄真好。"

顾淮凛的眼神暗了暗："可我后来对你那么差。"

"不差。"我摇头，"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我。"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低头吻住我。

这个吻带着咸涩的味道，我才发现他哭了。

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在谈判桌上所向披靡的顾淮凛，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在我唇边哽咽。

"不许放弃。"他抵着我的额头说，"30%不够，我要100%。"

我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好，100%。"

治疗比想象中更痛苦。

靶向药带来的副作用让我几乎无法进食，每天呕吐到只剩胆汁。

免疫治疗引发的炎症反应让我持续高烧，有时甚至出现幻觉。

但顾淮凛始终守在我身边。

他学会了给我扎辫子，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他记得我每一个皱眉代表的意思，是疼了还是渴了；

他甚至偷偷在病房里放了一个小小的音乐盒，和当年送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等你好了，"他一边喂我喝粥一边说，"我们回海边那栋别墅住一段时间。"

我咽下寡淡的白粥，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太痛苦："好啊，我想看日出。"

"每天都可以看。"他擦掉我嘴角的粥渍，"你想看多久都行。"

一个月后的复查，刘教授看着检查报告，眉头渐渐舒展。

"肿瘤标志物下降了。"他指着图表上的曲线，"药物起效了。"

顾淮凛一把抱住我，力道大得让我肋骨发疼。

但我没有推开他，因为我的眼泪已经浸湿了他的衬衫。

那天晚上，傅修明破例带了香槟来病房。

"只能喝一口。"他严肃地对我说，却掩饰不住眼角的笑意。

顾淮凛开了瓶塞，气泡涌出的声音像是庆祝的礼炮。

"敬生命。"傅修明举杯。

"敬希望。"顾淮凛说。

我抿了一小口，酒精的刺激让我咳嗽起来，却还是笑着说："敬你们。"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病房的地板上。

顾淮凛握着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圈戒指，是我用病房里的输液管编的。

粗糙，简陋，却被他视若珍宝。

"等你好起来，"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们换一对真正的戒指。"

我靠在他肩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这一刻，我突然无比确信――

无论是30%还是100%，我们都已经赢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为你与死神讨价还价，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