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死”,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京城权贵圈,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
“谢家少夫人沈芷衣不堪妾室逼迫,携铁证投湖自尽”的消息,
配合着那本详尽记录着谢家通过南洋商路走私、偷漏巨额税款的账册副本的曝光,瞬间将显赫一时的皇商谢氏推向了风口浪尖。
墙倒众人推。
往日与谢家交好的官员纷纷避之不及,甚至有人反戈一击,以证清白。
税吏、衙役如狼似虎地抄没了谢家府邸、商铺,昔日车水马龙的谢府门前,如今贴满了刺眼的封条。
谢云深那世袭的五品朝议大夫衔成了笑话,他本人更是从云端狠狠跌落,
从人人称羡的翩翩公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身负罪名,家产充公,
连祖宅都未能保住,只能蜷缩在城南一处漏雨的破败小院里。
就在这团混乱中,柳依依竟还不识时务。
或许是她还做着当谢家少奶奶的梦,或许是她真的走投无路,她抱着那对尚在襁褓的龙凤胎,寻到了谢云深的藏身之处。
她不再是那个娇艳张扬的宠妾,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堵在破屋门口,哭天抢地:
“谢郎!谢郎你不能不管我们母子啊!我是你的人,孩子是你的种!你说过要风风光光娶我进门的!如今这算怎么回事?你得给我个名分!”
她的哭闹像一把尖刀,彻底刺穿了谢云深最后一丝理智。
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谢云深冲了出来。
不过短短时日,他已是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眼里燃烧着疯狂与绝望。
他死死盯着柳依依,仿佛看着一切灾难的源头。
“名分?你还敢要名分?!”谢云深嘶吼着,如同困兽,猛地伸出手,一把掐住了柳依依纤细的脖子,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若不是你当初挺着肚子去挑衅她,若不是你一次次逼她,芷衣怎么会得此重病,又怎会心灰意冷?
怎么会走上绝路?!那账册又怎么会落到官差手里?!是你毁了谢家!毁了我!”
柳依依被掐得脸色发紫,双脚乱蹬,拼命挣扎,从喉咙里挤出尖利的反驳:
“你……你混蛋!当初是谁甜言蜜语……说……说八抬大轿娶我?!
现在……出了事……就全怪到我头上?!谢云深……你不是人!”
她的辩驳如同火上浇油。
谢云深此刻早已丧失了所有理性,他将谢家的覆灭、自身的落魄,
以及内心深处那无法面对的对沈芷衣的愧疚,全都归咎于眼前这个女人。
他猛地松开手,看着柳依依瘫倒在地剧烈咳嗽,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惜,只有彻底的厌恶和疯狂。
“赎罪……对,你去赎罪!”
谢云深喃喃自语,随即像是找到了某种解脱的途径,
他粗暴地拽起柳依依,不顾她的哭喊和孩子的啼哭,将他们一股脑儿塞进一辆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散发着霉味的破旧马车里。
他找来一个同样落魄、只为几两银子卖命的车夫,恶狠狠地吩咐:
“把她送到北疆军营去!告诉那边的人,这女人,是罪奴,充作营妓!这辈子都不准她再踏足中原!”
马车轱辘吱呀作响,载着柳依依绝望的哭嚎和婴儿无助的啼哭,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小路尽头。
处理完柳依依,谢云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但内心的空洞并未填满,反而愈发扩大。
他开始变得异常。
他固执地不相信沈芷衣就这么死了。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怎么会如此决绝地离开?
他偏执地认为,那湖里的尸体是假的,账册的出现是巧合,芷衣一定还活着,只是躲起来了,或者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去寻找。
他变卖了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印制了大量的寻人启事,上面画着沈芷衣的画像,疯魔似的在京城及周边四处张贴、打听。
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我娘子?她叫沈芷衣,长得很好看……”
人们或用怜悯、或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将他当作疯汉驱赶。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他蜷缩在冰冷的破屋里,抱着那件从抄家混乱中偷偷藏起来的、属于沈芷衣的鲜红嫁衣,失声痛哭。
泪水混着雨水和污垢,狼狈不堪。
哭嚎中,他无意间撞倒了角落里一个破旧的衣柜。
衣柜底层,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掉了出来。
他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笔记。
扉页上,是沈芷衣清秀的字迹:“南洋商路筹策心得——云深亲启”。
他一页页翻看,里面详细记录了她如何分析市场、如何打通关节、如何核算成本、如何应对风险……每一笔,
都凝聚着她的心血和智慧,也记录着她对他、对这段感情曾经怎样毫无保留的付出。
甚至在一些页边,还有她细小的注脚:“此处风险甚大,需提醒云深谨慎。”
“若此法可行,云深或可再进一步。”
直到这一刻,谢云深才真正明白,他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未婚妻,一个助力,更是一颗毫无保留的、真挚的心。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虫,瞬间噬咬遍他的五脏六腑,痛得他蜷缩在地上,几乎窒息。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沈芷衣“死”了,谢家完了,而他,也只剩下一具被执妄和悔恨掏空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