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把最后一只妆匣锁好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我坐在镜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昨夜几乎没合眼,脑子里全是柳如嫣那张得意又怨毒的脸。
“小姐,真要去找谢公子吗?”青禾把钥匙串缠在手腕上,指尖还在发颤,“万一……”
“得去。”
我打断她,拿起梳子慢慢绾发,“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为这场荒唐的婚事,做最后的努力。
马车停在谢府侧门时,门房见了我,眼神复杂得像是吞了苍蝇。
通报进去没多久,谢宸的贴身小厮就出来了,语气敷衍:“公子在书房会客,苏小姐请回吧。”
“会客?”我掀开车帘下车,冷风灌进领口,“什么客比纳采礼单的事还重要?”
小厮被我噎了一下,支吾道:“是、是柳小姐の表哥……”
我心口猛地一沉。
又是柳如嫣。
“那就劳烦通报一声,我只说三句话。”我往前走了两步,小厮想拦,被我眼神里的冷意逼退了半步。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柳如嫣娇滴滴的笑声:“表哥,你看这支赤金簪子好不好看?
还是苏府那边识相,知道用旧玉簪换这个才划算……”
“换?”我猛地推开门,声音撞在墙上,碎成一片冰碴。
谢宸坐在太师椅上,柳如嫣正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发间赫然插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晃得人眼晕。
看见我进来,柳如嫣吓得赶紧缩回手,躲到谢宸身后,怯生生道:“姐姐怎么来了?
也不打声招呼……”
“我再不来,”
我盯着谢宸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是不是连我苏家的祖坟,你都要让柳如嫣拿去换金银了?”
谢宸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拍案而起:“苏婉禾!你闹够了没有?
昨日如嫣不过是好心去帮你清点嫁妆,你倒好,把人骂哭了回来!
今日又闯到书房来撒野,还有没有规矩?”
“规矩?”我气笑了,指着柳如嫣头上的金簪,“她拿着我苏家传家宝换来的簪子,在你面前说我‘识相’,这就是你说的规矩?”
“什么传家宝?”谢宸皱眉,“不过是支旧玉簪,如嫣说了,她拿赤金簪子跟你换,是你自己同意的!”
“我同意?”
我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一步步逼近,“谢宸,你摸着良心说,从改婚期到降聘礼,再到让她拿地契换我的宋刻本,哪一样问过我的意见?
现在她偷了我的簪子,你反倒说我‘同意’?”
柳如嫣突然“哇”地哭出声,扑进谢宸怀里:“表哥!你别听姐姐胡说!
我根本没拿她的簪子!是她自己不想嫁,故意找茬!
她还说……说谢家的聘礼寒酸,配不上她苏家小姐的身份!”
“苏婉禾!”
谢宸的脸彻底黑了,一把推开柳如嫣,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我算是看透你了!
守着江南那点破落户的架子,真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了?
告诉你,这婚你想嫁就嫁,不想嫁就滚回你的江南去!
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滚回江南?
我看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原来在他心里,我所有的委屈和质问,都只是“惺惺作态”;原来他从头至尾,都觉得是我在挑剔,是我不知好歹。
心口那点残存的念想,像是被他这句话彻底浇灭了,连火星都没剩下。
我深吸一口气,忽然平静下来,甚至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好啊。”
谢宸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你说什么?”
“我说,”
我一字一顿地重复,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我知道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看柳如嫣那张错愕的脸。
走出书房时,廊下的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心彻底死了。
回到苏府,青禾见我脸色平静得吓人,紧张地问:“小姐,谢公子他……”
“没事了。”
我打断她,走到樟木箱前,“把账房先生请来,我要亲自清点嫁妆。”
青禾愣住:“现在?”
“对,现在。”
我从发髻上拔下那支羊脂白玉簪——幸好昨日柳如嫣走后,我就把簪子收在了贴身的妆匣里,“青禾,你听着,从现在起,这支簪子你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就算睡觉也要压在枕头底下。”
她接过簪子,指尖发颤:“小姐,您是不是……”
“去请账房先生吧。”
我没让她说完,只是轻轻抚摸着樟木箱上的铜锁,
“有些东西,是时候该清点清楚了。”
账房先生来得很快,手里捧着厚厚的嫁妆账册。
我一页一页地翻,一笔一笔地核对,从田契地契到金银首饰,从古籍字画到绸缎布匹,每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姐,这箱云锦少了一匹。”账房先生指着其中一页,眉头紧锁,“是上个月刚从江南运来的‘流云锦’,怎么会……”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柳如嫣前日来的时候,眼神在那箱云锦上停留了很久。
我闭了闭眼,沉声道:“记下来,‘流云锦一匹,遗失’。”
“遗失?”青禾急了,“那可是贡品级别的云锦!”
“记下来就是。”我淡淡地说,指尖划过账册上“流云锦”三个字,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清点完所有嫁妆,天已经黑透了。
我让账房先生把账册抄录三份,一份留底,一份交给镖局,还有一份……我放在了贴身的荷包里。
“青禾,”
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去给江南的顾先生写封信,就说……我想回家了。”
顾远舟,祖母的故交之子,去年在江南诗会上见过一面。
温润如玉,谈吐不凡,当时他曾说,若在京城有难处,可随时找他。
那时只当是客套话,没想到如今……
青禾眼睛一亮:“小姐是说……”
“嘘。”
我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
“别声张。
去后门找王镖头,让他连夜把信送出去。
还有,让他把所有嫁妆都搬到镖局去,说是……暂存。”
青禾用力点头,转身就要走,又被我叫住:“等等。”
我从妆匣里拿出那支羊脂白玉簪,重新插回发髻,“把这个放回樟木箱最底层,锁好。”
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镜里的人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锋芒:“有些东西,总要留在该留的地方,才能让某些人,看清自己做了什么。”
夜深人静时,我坐在灯下,看着那封写给顾远舟的信,指尖微微发颤。
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不是顺从,不是隐忍,而是……破釜沉舟。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像是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而我知道,这场风暴过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苏婉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