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征宴设在谢家别院正厅,鎏金烛台照得满室通明,宾客衣香鬓影,说笑声像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往上冒。
我坐在角落的客座,指尖掐着帕子——按规矩,纳征宴该由男女双方长辈共同主持,可谢老夫人称病没来,谢宸从开席起就没看过我一眼,只陪着柳如嫣在主位上接受敬酒。
青禾站在我身后,低声道:“小姐,那披风……”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柳如嫣正端着酒杯起身,转身时故意扬起了身后的披风。
月光白的底子,金线绣的流云纹在烛火下闪得刺眼——那分明是我丢失的那匹流云锦!
贡品级别的云锦,一匹能织出三件披风的料子,她竟真敢做成衣裳穿出来炫耀!
我指甲掐进掌心,之前让青禾把“流云锦一匹,遗失”记在账册上,就是等着今天。
按礼,纳征宴上女方需查验男方聘礼是否补齐,我正打算借着这个由头,把账册拿出来,请宾客评评理——偷窃嫁妆,这在任何人家都是丢人的事。
刚要起身,柳如嫣恰好转身朝我这边看来,脸上挂着甜腻的笑,发间的珠翠晃得人眼晕。
可我的目光却像被钉住了——她发髻正中,斜插着一支簪子,羊脂白玉的质地,簪头雕着小小的梅花,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那是我的羊脂白玉簪!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满厅的笑声瞬间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来,柳如嫣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又娇滴滴地开口:“姐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簪子。”我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气的,
“你头上戴的,是谁的簪子?”
柳如嫣下意识摸了摸发间的玉簪,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委屈地红了眼眶:“姐姐说什么呢?这是表哥前几日送我的生辰礼呀,说是……说是江南来的好玉呢。”
“江南来的好玉?”我一步步朝她走去,每走一步,心口的血就往上涌一分,
“柳如嫣,你再仔细看看,这簪头的梅花,左边第三瓣是不是有个小小的缺口?那是我小时候摔的,祖母特意找工匠补过,补痕藏在花蕊里,除了苏家女儿,谁也不知道!”
这话一出,宾客席上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柳如嫣脸色瞬间白了,抓着谢宸的胳膊直晃:“表哥,你看姐姐……她胡说!这明明是你送我的……”
谢宸皱眉看我,语气带着不耐烦:“婉禾,今日是纳征宴,有话回去说。
如嫣性子单纯,不会拿你的东西。”
“单纯?”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偷了我的流云锦做披风,又偷我的传家宝簪子戴在头上,这叫单纯?
谢宸,你是眼瞎,还是心盲?”
“苏婉禾!”谢宸猛地拍案而起,指着我怒斥,
“你别得寸进尺!
不过一支破簪子,如嫣喜欢,我赔你十支八支便是!
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你非要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吗?”
赔?
我看着他那张理直气壮的脸,看着柳如嫣躲在他身后得意的眼神,突然觉得之前的隐忍都像个笑话。
这支簪子是祖母的心血,是苏家三代女儿的念想,在他眼里,竟只是“一支破簪子”,可以用钱来赔?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扬手,巴掌“啪”地甩在柳如嫣脸上。
清脆的响声让整个正厅落针可闻。
柳如嫣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随即“哇”地哭出来,扑进谢宸怀里:“表哥!她打我!她竟然敢打我!”
谢宸的脸彻底黑了,像被点燃的炮仗,扬手就朝我打来。
我没躲,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嘴角瞬间尝到了血腥味。
但奇怪的是,疼过之后,心里反而一片清明。
我看着谢宸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柳如嫣在他怀里偷笑的嘴角,看着满厅宾客或震惊或鄙夷的眼神,突然挺直了脊背,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正厅:
“谢宸,柳如嫣,你们听着——”
“窃我嫁妆,盗我传家宝,欺我辱我至此,这婚,不必结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青禾赶紧扶住我,我甩开她的手,一步步朝厅外走去。
背后传来谢宸气急败坏的怒吼:“苏婉禾!你敢走!”
我没回头。
走到庭院拐角,青禾低声道:“小姐,方才按您的吩咐,我已经把流云锦的账册和玉簪的拓印,交给了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
我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望着天边那轮残月,轻轻“嗯”了一声。
该算的账,总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而谢家的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