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开启时,湿热的海风卷着栀子花香扑面而来。
停机坪的廊灯下站着个身影,比财经杂志上的剪影更具压迫感。
他穿深灰色手工西装,袖口露出的腕表是百达翡丽的星空系列,被骨节分明的手腕衬得收敛了奢华。
我走下悬梯时,他恰好抬眼,目光像港城深不见底的夜海。
初看平静无波,细看却藏着翻涌的暗流。
“苏小姐。”他伸手过来,掌心干燥温热,指尖轻触我手腕便收回,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声线比想象中低沉,带着点英式口音的尾调,“霍聿深。”
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黑色宾利慕尚平稳滑到面前,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车内弥漫着同飞机上相似的檀木香,却多了丝若有若无的雪茄余韵。
他坐进副驾后方的位置,与我隔着半臂距离,既不显得刻意疏远,也绝无冒犯的亲昵。
“住处在半山,”他侧过脸看向窗外掠过的街景,玻璃倒影里他的睫毛很长。
“按苏小姐的要求,选了带庭院的独栋。”
车窗外的港城正坠入黄昏,弥敦道的霓虹渐次亮起,中英文交织的招牌在雨丝里晕染开迷离的光。
双层巴士载着肤色各异的乘客驶过,街角咖啡馆飘出意式浓缩的焦香。
这是与京市截然不同的鲜活气息,像一杯加了冰的港式奶茶,甜涩交织,后劲十足。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皇后像广场,忽然听见他说:“苏小姐在京市受委屈了。”
指尖猛地攥紧了手包搭扣。
后视镜里,司机目不斜视地专注于路况,显然经过严格训练。
“霍先生消息灵通。”
我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语气却冷了三分。
他转过来看我,车厢顶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浅淡阴影,鼻梁高挺如刀削。
“陆凛的手段,在港城也有所耳闻。”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不过苏小姐能全身而退,倒是出乎很多人意料。”
这话像是恭维,又像试探。
我想起京市那场闹剧――我穿着睡衣从陆凛的公寓跑出来。
被狗仔拍到登在头条,标题刻薄地写着“苏家弃女夜会情郎,悔婚私奔终被弃”。
那时满城风雨,我以为全世界都在看我的笑话。
“霍先生说笑了。”我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
“比起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我更相信霍家的眼光。”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像是揉碎在丝绒里,带着莫名的磁性。
“苏小姐不必设防。”他递过来一个烫金信封。
“别墅的平面图和钥匙。书房和工作室按你的要求朝南,采光很好。”
我接过信封时,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指腹。
他的体温比常人略高,那点温热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来,竟让我心跳漏了半拍。
抬头时撞进他深黑的眼眸,那里头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带着种探究的专注,却毫无轻浮之意。
“逆境中不失风骨,难得。”他忽然说。
车子恰好拐进一条种满凤凰木的山道,晚霞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我忽然读懂了他话里的深意――他知道苏家的困境,知道我背负的污名,却没有半分轻视。
别墅门口的喷泉正随着音乐起伏,管家领着佣人在玄关列队等候。
清一色的英式管家制服,动作整齐划一。
霍聿深亲自带我参观,穿过挑高八米的客厅时,他忽然停在一幅油画前。
“听说苏小姐喜欢塞尚?这幅《圣维克多山》是前几年拍下来的,或许合你心意。”
我愣住了。
喜欢塞尚是我少女时的秘密,连父亲都未必知道,他竟然知道。
“霍先生费心了。”喉咙有些发紧,我别开视线看向露台外的夜景。
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在远处铺成星河,海风卷着浪声扑进来,带着咸湿的温柔。
他站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没有靠近,却让我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明天上午有个小型茶会,介绍几位朋友给你认识。”
他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如果不想去,我可以推掉。”
这是他第二次将选择权交给我。
在京市,我习惯了被安排、被算计,陆凛总说“弦弦你听我的就好”。
白玫儿永远在替我“做主”,久到我几乎忘了自己可以说不。
“我去。”我转过身,正好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距离很近,能看清他瞳孔里细碎的光,像揉进了星子。“入乡随俗,总要认识些新朋友。”
他的唇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瞬,快得像错觉。
“那我明天早上来接你。”他后退一步,拉开安全的距离,“早点休息,长途飞行很累。”
管家送他出门时,我站在二楼露台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山道尽头。
夜风掀起我的长发,带着草木的清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五个字:弦弦别闹了。
我毫不犹豫地拉黑删除,将手机扔在茶几上。
转身时,目光落在书房的方向。那里有我需要的安静,或许,还有重新开始的底气。
指尖抚过冰凉的落地窗,港城的夜色在掌心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