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长乐宫的那一刻,我便觉出周遭空气的凝重。
雕花廊柱下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垂着眼帘。
可那眼角的余光总在我与瑞儿身上打转,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人浑身不自在。
太后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中捻着串紫檀佛珠,见我们进来,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哀家这宫里,许久没来过这么小的孩子了。”她慢悠悠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瑞儿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后,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
我屈膝行礼:“奴婢虞晚,携小世子给太后请安。”
“起来吧。”太后终于抬眼,目光在瑞儿脸上逡巡片刻,忽然笑了,“瞧这眉眼,倒有几分像……”
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挥挥手,“安置下去吧,好生看着,别让孩子乱跑。”
那声“看着”,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此后的日子,我们住的偏殿四周总有人影晃动。
瑞儿练剑时,会有宫女“恰巧”路过;我教他读书时,窗外总传来“无意”打翻东西的声响。
瑞儿愈发沉默,常常半夜惊醒,抱着我的脖子哽咽:“姑姑,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怕。”
我抚摸着他肩胛处那半条龙形胎记,心乱如麻。
这日深夜,李德全突然出现在偏殿门口,躬身道:“虞姑娘,陛下有请。”
我跟着他穿过寂静的宫道,宫灯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像极了当年在江南水乡的月夜。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萧宸褪去龙袍,只着一件常服,见我进来,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晚晚。”他轻声唤我的名字,那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颤抖。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通红的眼眶里。
“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他上前一步,想要握住我的手,却被我下意识避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痛楚更深了:“当年我并非有意负你,边关急报,父皇以死相逼,我……”
“陛下,”我屈膝跪下,声音冰冷,“往事已矣。”
他冷笑一声,猛地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
“所以你就成了萧珩的侧妃?瑞儿……是他的儿子?”
下巴被捏得生疼,我却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
“是。当年与陛下失散后,奴婢流落王府,承蒙王爷不弃……”
“闭嘴!”他厉声打断我,眼中翻涌着怒火与心痛。
“你当朕是傻子吗?瑞儿的眉眼,那股子倔强,分明有我的影子!”
“晚晚,看着我。”他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恳求,“告诉朕实话,瑞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我别过头:“陛下,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发怒,他却突然松开手,转身背对着我:“你下去吧。”
走出御书房时,夜露打湿了鬓发,我却浑然不觉。
回到偏殿,见瑞儿睡得正香,眼角还挂着泪痕,心中更是酸楚。
刚要吹灯,却见窗纸上多了个黑影。
一张纸条从窗缝塞了进来,上面是萧珩苍劲的字迹。
“三日之内,向陛下澄清把瑞儿带回我身边,他母亲的身份不是你能肖想的。“
“否则,别怪本王不顾旧情。”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冰凉。
旧情?他与我之间,何曾有过情分?
不过是夜里强迫我来了一回的旧情罢了。
可我知道,萧珩说得出做得到。
他若真要对付我,易如反掌。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我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纹,只觉得自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
前有惊涛,后有骇浪,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瑞儿在梦中呓语,又在喊娘亲。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