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这话当真?连城南那片药田和城西的绸缎庄都要给我?”
柳如烟抚着鬓边的赤金嵌宝簪,眼中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指尖却不自觉地绞紧了锦帕。
顾言蹊攥着我的手腕,指节泛白:“阿微,那些产业是你......”
我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觉得可笑。
从前他们为了帮柳如烟夺我的铺子,能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
如今我主动奉上全部身家,他们反倒迟疑起来。
父亲捻着胡须的手顿了顿,随即露出欣慰的笑。
“好孩子,终于懂得顾全大局了!不枉我们教你一场。”
“是啊,”母亲给柳如烟掖了掖被角,鬓边的点翠步摇轻轻晃动。
“以后你们姐妹和睦,我们做爹娘的才能安心。”
我望着他们鬓边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偷喝了父亲珍藏的药酒,被他追着打了三条回廊。
那时他虽怒,眼中却藏着疼惜,何时像如今这般,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喉头忽然涌上腥甜,抬手一抹,指腹沾着刺目的红。
止痛散的效力快过了。
“姐姐怎么流鼻血了?”
柳如烟故作惊慌地坐起身,帕子掩着唇角,“莫不是气着了?其实这些产业我不要也......”
“无碍。”我打断她的话,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袖中,“许是昨夜没睡好。”
母亲正给柳如烟剥荔枝的手没停,头也不抬地斥道。
“胡说什么浑话!你脸上红扑扑的,比谁都精神。”
父亲端起参汤递给柳如烟,语气温柔得像春水:“倒是如烟,等病好了得请高僧来祈福。”
顾遂桢趴在柳如烟膝头,脆生生道:“娘壮得像咱家后院的老槐树,如烟姨姨才要好好养着呢。”
心口那点残存的暖意彻底凉透,像被腊月的寒风冻成了冰坨。
我蹲下身,看着顾遂桢沾着荔枝汁的小脸:“桢儿不是总说,想让如烟姨姨给你做桂花糕吗?”
“从今日起,她就是你的亲娘了,该叫娘亲的。”
顾遂桢眼睛瞪得溜圆:“真的?”
“自然是真的。”
我替他擦掉嘴角的甜汁,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脸颊。
“叫了娘亲,以后日日都能吃她做的点心,穿她绣的虎头鞋,好不好?”
孩子欢呼着扑进柳如烟怀里,脆生生喊了声“娘亲”。
柳如烟笑得眉眼弯弯,眼角余光扫过我时,得意几乎要漫出来,像淬了毒的蜜糖。
父母和顾言蹊都露出欣慰的笑,暖阁里一派其乐融融。
没人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转身出门时,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青砖地上的青苔沾着露水,滑得让人发颤。
还剩一日。
沿着青石板路往城外走,露水打湿了鞋面。
我拢了拢衣襟,加快了脚步。
腰间的玉佩撞在裙裾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是顾言蹊聘礼里最不值钱的一块岫玉。
城外的山头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站不稳。
我找了块背风的青石坐下,看着天边慢慢泛起鱼肚白。
小时候遇见过一个女江湖术士,我问她,人死了会去哪里。
她说,好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惦记的人。
那时我信了,可现在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只觉得满眼空茫。
山脚下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像极了沈家厨房飘出的饭菜香,只是那香气里,从来没有我的位置。
怀里的地契被风掀起边角,上面的朱砂手印红得刺眼。
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我在药庄后院种下的那株薄荷,如今该长得郁郁葱葱了吧。
柳如烟最讨厌薄荷味,定会让人连根拔起的。
心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视线开始模糊。
我知道,时候到了。
摸出藏在发髻里的银哨,那是女术士留给我的。
她说只要我这一生行善积德。
若有一日我走投无路,就吹三声哨子,无论天涯海角都有人会来接我。
我指尖颤抖着将哨子凑到唇边,气流穿过哨孔,发出嘶哑的呜咽。
眼前一片黑,我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