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捏着支银簪,半天没插上发鬓。
铜镜里映出她紧锁的眉头,窗外的寒鸦叫得人心烦。
“老爷,你说阿微是不是真的生我们气了?”
沈父正往暖炉里添炭,闻言动作一顿。
“不过是让她把药田让给如烟,至于躲着不见人吗?”
“可这都四天了。”沈母转过身,鬓边的珍珠耳坠轻轻晃动。
“以前就算吵得再凶,她第二天也会端着汤来认错。”
炭火烧得旺,屋里暖融融的,沈母却觉得心里发寒。
她想起三天前沈微来送地契时的模样。
那天女儿穿着件半旧的青布裙,脸色白得像纸,却笑得平静。
“爹娘若是觉得如烟更合适,便给她吧。”
当时只当她终于懂事,如今想来,那笑容里藏着的疏离,像根细针,扎得人心头发紧。
“要不……去顾家问问?”
沈母站起身,裙摆扫过脚边的铜盆,“她毕竟是顾家的人。”
沈父闷哼一声:“去什么去!没的让人看笑话。”
话虽如此,添炭的手却慢了下来。
次日清晨,沈母还是去了柳如烟的暖阁。
“阿微来过吗?”她掀开帘子就问,见柳如烟摇头,眉头皱得更紧。
柳如烟正对着账本发愁,闻言放下笔,怯生生道:“许是姐姐还在怪我……”
“怪你什么?”沈母打断她,语气莫名发沉,“这本就是她该做的。”
柳如烟捏着账本的手猛地收紧,指尖泛白:“娘,药铺最近要进批新药材,得要五百两银子……”
“等阿微回来再说。”沈母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
柳如烟看着她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响。
不对劲,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往日里只要她提钱,沈母总会笑着说“如烟办事,娘放心”,今日却连多问一句都不肯。
难道沈微真的在背后说了什么?
另一边,顾遂桢从学堂回来,书包一扔就往沈微的院落跑。
“娘!我今天得了先生的小红花!”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梅树梢的呜咽声。
他踮脚推开房门,案上的砚台里墨汁早已干涸。
绣了一半的虎头鞋扔在竹篮里,针脚歪歪扭扭。
遂桢捏着小红花,蹲在门槛上发呆。
往常这个时候,娘总会系着蓝布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
“桢儿回来啦?灶上炖着你爱吃的冰糖雪梨。”
可今天灶房冷锅冷灶,连水缸都是半空的。
他摸出藏在袖中的阅纸,上面的先生朱砂批的红字过分显眼。
娘说过,等他被先生夸奖三次,就带他去城外看皮影戏。
遂桢把阅纸压在砚台下,乖乖坐在桌边练字。
娘肯定是去买布料了,等她回来看到这些,一定会笑的。
直到暮色漫进窗棂,顾言蹊才醉醺醺地回来。
“阿微……”他推开房门,踉跄着往里走,却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看清空荡荡的房间,酒意醒了大半。
“人呢?”他扬声喊道,院外的小厮慌忙跑进来:“少夫人……还没回府。”
顾言蹊皱起眉,走到案前,指尖拂过那本摊开的药经。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批注,“甘草性平,不宜与甘遂同用”,字迹清秀,却透着股执拗。
这是沈微的字。
他忽然想起成亲那晚,她红着脸说:“我不太会管家,但是我认识很多草药,以后你若是生了病……”
当时只觉得她木讷,如今想来,那些被忽略的琐碎里,藏着多少未曾说出口的关切。
“去沈家问问。”顾言蹊抓起披风就往外走,靴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沈府的门开着,沈父正站在廊下张望,见他来了,脸色沉得能滴出水:“你还有脸来?我女儿呢?”
“岳父息怒,”顾言蹊喘着气,“阿微也没回府?”
沈母从屋里跑出来,鬓发凌乱:“你说什么?她没在顾家?”
三人面面相觑,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
“去义庄问问!”沈母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发颤,“张嬷嬷……张嬷嬷或许知道。”
顾言蹊策马狂奔,沈父沈母坐着马车紧随其后。
义庄的门紧闭着,拍了半晌,才有个老仆探出头:“谁啊?”
“张嬷嬷在吗?我找沈微!”顾言蹊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仆上下打量他一番,叹了口气:“找沈姑娘?她三天前就走了。”
“走了?去哪了?”沈母抓住老仆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
“还能去哪?”老仆往城东的方向努努嘴,“陆家来接人的时候,她原是没有应的。“
“后来看了沈夫人送来的信,她让我把陆家的人叫回来了。”
“她还笑着说,总算能清净了。”
顾言蹊心头一紧:“什么?”
“就是城东那个陆家啊,”
老仆搓着手叹道,“沈家不是早就和陆家定下婚了吗?沈姑娘……”
话没说完,沈父已经跌跌撞撞往城东跑。
顾言蹊和沈母紧随其后,积雪被踩得飞溅。
陆家的朱漆大门紧闭着,沈父上前用力拍打:“开门!我女儿呢?”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探出头,见是他们,脸色瞬间沉了:“你们来干什么?”
“我女儿沈微呢?”沈母哭喊着往前冲,“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管家往地上啐了口。
“真晦气!我们家少爷是找活人配婚冲阴阳,你们家沈微都死了还凑什么热闹。“
“故意寻我们陆家不痛快是不是?”
“死了?”三个字像惊雷,炸得沈父沈母浑身僵硬。
顾言蹊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母,只觉得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