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时，病房窗边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她睫毛又密又长，笑起来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像极了我年少时的模样。

只一眼，我就认出这是我的念念。

当年逃走时太仓促，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这么多年过去，她都长到能踮脚够到窗台了。

念念没发现我醒了，正背着小手跟陆知衍拌嘴。

“妈妈肯定不想见你，都是你把她气走的，你快出去！”

陆知衍翻着手中的财经杂志，头也不抬。

“我认识她的时候，你还是你妈肚子里的卵细胞呢，要走也是你去走廊罚站。”

“认识再久有什么用？”

念念踢了踢他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还不是让她被别人欺负成这样，你根本就是个没用的大叔！”

我忍不住低笑出声，喉咙里却像卡着砂纸：“念念。”

小女孩猛地回头，眼睛亮得像落满星星：“妈妈！”

她扑到病床边的瞬间，我赶紧按住她的肩膀。

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头发时，鼻子突然发酸，这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我却缺席了她整个童年。

那些年小心翼翼给顾晓宇熨衣服、半夜起来热牛奶的日子，如今想来像场荒诞的噩梦。

大概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才用这种方式惩罚我的愚钝。

我没有为顾晓宇的死太过痛心，但八年朝夕相处，说毫无波澜是假的。

只是那点微薄的触动，在他刺我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全数消散了。

挣扎着想坐起来，才发现身上换了套纯棉病号服，鞭痕处的纱布透着淡淡的药香。

苏曼灌我的药其实是过量安眠药，急救及时倒也没留下后遗症，只是浑身还软得像团棉花。

陆知衍不知何时站到了床边，定制西装的袖口一丝不苟，我避开他递来的温水。

“谢谢陆总的救命之恩。”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墨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最终只是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转身拉开了窗帘。

念念趴在床边数我手背上的针眼，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被子上。

“他们怎么把你弄成这样？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是不是觉得我是累赘？”

“去年我偷偷跑去找你，在顾家别墅外蹲了三天三夜。“

“看到你给那个小坏蛋背书包，你都没发现我……”

“前阵子小姑被车撞进黄浦江的时候，我以为我又要失去一个重要的人了。”

“妈妈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我？”

她越说越委屈，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那些坏人都该坐牢！爸爸已经把他们公司查封了，我明天就去看守所骂他们！”

陆知衍在一旁沉默地听着，直到念念气鼓鼓地要去找护士借电话，才沉声开口：“让保镖跟着。”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他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嵌进骨头里：“这次还走吗？”

我迎上他的视线，八年的隔阂像层磨砂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摸不清温度。

“八年前，”

我望着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的药水，声音轻得像叹息。

“本来打算去大理开家花店的，现在还是想去。”

他的脸色瞬间白得像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暴怒，把我锁在顶楼套房，没想到他只是松开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牛皮本子。

“这是你走后，念念每天画的画。”

他把本子放在我腿上，“她问我，是不是画够一千张，妈妈就会回来。”

画册里歪歪扭扭的小人，从穿着公主裙的幼儿，慢慢长成扎羊角辫的少女，每张画的角落都有个模糊的女人背影。

陆知衍拉开椅子坐在床边，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阿鸢，别再怕我了。”

“我知道当年是我混蛋，把对你爸爸的恨迁到你身上，可我这些年过得一点都不好。”

“公司上市那天，我站在顶楼看着万家灯火，满脑子想的都是你以前总说，想在阳台种满向日葵。”

消毒水的味道里，突然混进了淡淡的向日葵香――是他不知何时放在窗台上的花束。

记忆突然跳回很多年前，我们还在大学时，他逃课带我去郊外看日出。

露水打湿了白衬衫，他却笑着说：“以后要给你建个玻璃花房，种满你喜欢的向日葵。”

那时的风很软，阳光很暖，他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陆知衍没有立刻处理顾晏辰和苏曼。

我太了解他的手段，直接送进监狱简直是恩赐。

听说顾家别墅被改成了流浪猫狗收容所。

苏曼的设计公司被爆出抄袭丑闻，顾晏辰现在正跪在陆氏集团楼下，每天给过往的员工鞠躬道歉。

这些事我都懒得去管，直到有天护士拿来个褪色的帆布包。

“楼下有个姓顾的先生，说这是您落在他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