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被工作室里的动静吵醒。
走出卧室,就看见陆则衍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身后站着七八个穿黑色西装的人。
是他AI项目团队的保镖,手里还拿着一份《资源转让协议》,协议标题用加粗的字体写着:
“苏砚辞自愿将苏曼卿缂丝工作室所有专利及资产转让予智衍科技”。
工作室的格局已经变了样,母亲当年常用的三台缂丝机被挪到了角落,上面盖着防尘布;
原本放古缂丝残片的展柜,现在摆满了AI设备的样品;
就连墙上挂着的《百鸟朝凤》挂毯――母亲花五年织就的心血之作,也被蒙上了一层灰,边角处还沾着几滴不明的油污。
“曼卿阿姨还在眼科ICU。”
陆则衍的手指敲了敲协议,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若宁只是在实验室提了句‘AI纹样效率更高’,你就把她推得撞了桌角,你说怎么办?”
我看着他眉峰上那道护古稿的疤,如今却成了他威胁我的资本,心里像被梭子扎过一样疼。
“所以,”我示意佣人给我泡一杯杭白菊茶。
母亲说过,织丝时喝这个能清心,“你带这么多人来,是准备替你的AI项目出头?”
佣人端来茶,茶杯是母亲用缂丝纹样定制的,杯身上缠枝莲的纹路清晰可见。
我指尖摩挲着杯沿,继续说:
“是要我把母亲的缂丝机砸了,还是准备烧了那些古稿,才能弥补你的损失?”
陆则衍的脸色更沉了,他身后的保镖向前半步,手放在了腰间,我知道,他们身上都带着家伙。
管家张叔见状,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银行流水单,快步走到我身边,单子上的每一笔记录都清晰标注着:
“智衍科技转账至温若宁个人账户”“陆则衍挪用缂丝工作室资助款”。
“陆总,这些是您近半年的资金流向。”
张叔的声音很稳,但我能看见他握着单子的手在微微发抖。
“曼卿女士当年帮您拉投资时说过,资助款只能用在缂丝传承研究上,您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陆则衍一把夺过流水单,狠狠摔在地上:
“拿这些破纸吓唬我?张叔,你只是个管家,轮不到你管我的事!”
他拽着张叔的手腕往外一带,只听“咔嗒”一声脆响,张叔的胳膊以不自然的角度弯了下去。
我猛地抓起桌上的缂丝剪刀,剪刀尖精准地扎在陆则衍团队成员手里的数据平板中央。
屏幕瞬间裂开一道缝,平板电脑的主板被剪刀穿过。
“陆则衍,”我走到他面前,伸手一点点掰开他攥着张叔手腕的手指,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
当年修复古稿时磨出来的手,现在却用来欺负护着我的人。
“我的人不反抗你,是念着当年你护古稿的情分,但不代表,你可以动我母亲留下的任何东西。”
陆则衍盯着我,突然笑了:“砚辞,现在是科技时代,手工效率太低,跟不上节奏了。”
他从沙发上拿起那份离婚协议,又推回我面前,“离婚伤筋动骨,我不做。
但你必须亲自去医院给若宁道歉,还要把你手里那台清代缂丝机送她研究,不然,我就封了你的工作室。”
我看着他眼里的狂热,突然觉得陌生。
那个当年背着丝线跟在我身后的少年,好像被AI代码的幻梦吞噬了,只剩下一具追逐利益的空壳。
张叔被佣人扶着去看医生,临走前还在低声劝我:“大小姐,曼卿女士当年帮了他那么多,您再想想……”
我没回答,只是拿起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温若宁和陆则衍站在AI实验室的合影,背景是巨大的缂丝纹样模拟屏。
屏幕上的纹样,是偷的母亲最经典的缠枝莲。
我通过申请,对面几乎是立刻发来一条语音,温若宁的声音甜得发腻:
“苏砚辞,我说了则衍不会放过你。”
“则衍说了,你明天必须来医院给我道歉,还要把那台清代缂丝机送过来。”
语音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对了,我还让AI生成了几种缂丝纹样,你看看哪款更‘先进’?
则衍说,最旧的东西最该被取代,等我出院,就搬去你那工作室,把那些老古董全清了。”
我握着手机,抬头看向墙上蒙灰的《百鸟朝凤》挂毯,突然觉得无比嘲讽。
母亲当年织这挂毯时,手指被梭子磨破了无数次,晚上就用纱布裹着继续织。
说“要让年轻人看看,缂丝的魂还在”。
可现在,有人要把这“魂”当成垃圾清掉,还要用AI的冰冷代码,替代手工的温度。
我拿起桌上的缂丝剪刀,走到陆则衍刚才坐的沙发前,剪刀尖对着他留下的西装外套,狠狠扎了下去。
外套的内衬里,还缝着我当年给他绣的蚕丝护符,上面是小小的缠枝莲。
“真脏了这手艺。”我轻声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傍晚时分,我从工作室出来透气,却看见陆则衍带着人把一台台电子设备搬下车。
其中一台设备的外壳上,还贴着温若宁的名字。
他们要把设备抬进储藏室,那里放着母亲最珍贵的古缂丝残片,有宋代的《山茶图》,还有明代的《楼阁仕女图》,每一片都是母亲当年从废品站、拍卖行一点点找回来的。
我靠在门口,看着陆则衍指挥着工人搬运,手机突然响了,是温若宁的视频电话。
她在屏幕里挽着陆则衍的胳膊,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哟,是苏姐姐啊,你这是在迎接我?想清楚要道歉了?”
“医生说,若宁需要安静环境研究纹样。”
陆则衍替她解释,“不过多占个储藏室,砚辞,别错过我给你的机会。”
我看着屏幕里温若宁嚣张的样子,又看了看陆则衍眼底的纵容,心脏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
储藏室的门被打开,我看见母亲当年为了保护残片,特意定做的恒温恒湿柜,现在却要被AI设备占据。
不等我回应,温若宁又开口了,声音带着挑衅:
“姐姐,我听说曼卿阿姨的眼睛越来越差了?
其实啊,瞎了正好,省得再织那些没用的东西,还能给我们项目腾资源呢。”
我猛地挂断电话,对着陆则衍大喊:
“把你的东西搬走!要么现在搬,要么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设备和数据!”
陆则衍拽住我要去拿打火机的手,眼神里满是失望:
“砚辞,你够了!若宁只是年纪小,但她说的没错,你还要抱着这些老东西到什么时候!”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织丝先织心,心要是偏了,织出来的纹样再好看,也没有魂。”
陆则衍的心,早就偏了,偏到了冰冷的数字时代,再也找不回手工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