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抵达北疆那日,侯府正厅里的气氛古怪得紧。
我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里的浮沫。
听着下首站着的管家战战兢兢地回话。
玄影垂手立在我身侧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若非刻意去寻,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侯爷说,一切但凭公主殿下安排。”
管家的声音有些发虚,
不敢抬头看我。
我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看不出喜怒。
陆凛这回应,倒真是将他那点虚伪懦弱发挥到了极致。
既不敢抗旨,又舍不得心上人。
索性将这烫手山芋全盘丢给我,自己躲个干净。
“既是陛下恩旨,侯爷也无异议,那便好生操办吧。”我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得体,
“赵姑娘…哦不,往后该叫赵姨娘了。
她出身行伍,性子爽利,吩咐下去。
府里下人需得敬着些,不可怠慢。
一应份例,皆按最好的来。”
“是,是,奴才明白。”管家连声应下,
额角却渗出了细汗。
他大概从未见过哪位主母如此“大度”地替夫君张罗纳妾,还要求这般隆重。
三日后,赵芷兰入府。
没有八抬大轿,却也是穿着大红嫁衣,带着几箱算不上丰厚的嫁妆,风风火火地从侧门抬了进来。
她刻意挺直了背脊,下巴扬着,试图用张扬来掩盖那份妾室身份带来的屈辱。
看向我时,那双眼睛里没了军营里的跋扈,却淬着更深的嫉恨和毫不掩饰的挑衅。
我穿着象征正室身份的宫装,接受了她的敬茶。
动作优雅,无懈可击。
“妹妹请起。”我虚扶了一下,指尖并未碰到她,
“往后便是一家人了,侯爷身边有你照料,本宫也放心些。
西边那处‘汀兰水榭’景致不错,又清净,已着人收拾出来,妹妹便住那里吧。
伺候的人也都安排妥当了,若有什么短缺,尽管来同本宫说。”
我笑得温和,每一句都合乎礼数,却像软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汀兰水榭,名字风雅,实则是离主院最远的一处偏僻院落。
我赐下的仆役,低眉顺眼,规矩十足,却都是玄影精心挑选过的“自己人”。
赵芷兰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也扯出个笑:“多谢公主殿下厚爱。
妾身粗鄙,只怕受不起这般精细地方。
妾身更习惯…侯爷军营附近的爽利。”
“既入了侯府,便是侯府的人,总要习惯的。”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侯爷近日政务繁忙,妹妹还是先安顿下来为好。”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那屈辱感几乎要化为实质溢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侯府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暗潮涌动。
赵芷兰显然不甘心被困在水榭。
她试图拿出副将的派头,指使下人,插手府务。
但她很快发现,这里的“规矩”和军营完全不同。
她吩咐的事,下人总是恭顺应下,转身却执行得拖沓走样,或干脆以“公主定的例”、“管家已有安排”为由挡回。
她想去主院寻陆凛,却总被“恰巧”出现的管事嬷嬷以“侯爷正与幕僚议事”、“公主吩咐了让侯爷静养”等理由拦下。
送去前院的点心汤水,也大多石沉大海,连个回音都没有。
陆凛来看过她几次,但每次都行色匆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烦躁和疲惫,玄影的药开始起作用了。
面对赵芷兰的抱怨和委屈,他起初还安抚几句,次数多了,便显得有些不耐烦。
“芷兰,你既已入府,便安生些。”我透过玄影的回报,几乎能想象陆凛揉着额角说话的样子,
“公主并未苛待你,府里也有府里的规矩,莫要再拿军营那套来生事。”
看,多可笑。
他倾慕的是那个军中与他并肩的飒爽女将,却希望她入了后宅,就变成安分守己的笼中雀。
他既贪恋她的鲜活,又无力应对这份鲜活带来的麻烦。
而我,只需偶尔在陆凛过来请安时他如今倒比婚前更“守礼”了,状似无意地提一句:
“赵姨娘性子活泼,昨日似乎想寻侯爷商议什么事,怕是军中旧务?
妾身也不甚懂,便让她去寻管家了。”
轻描淡写,却足以在陆凛本就烦躁的心头再添一把猜疑的柴。
赵芷兰像一头撞进了一张无形柔软的网里,处处受制,有力无处使。
她开始变得焦躁,疑神疑鬼,觉得每个低眉顺眼的下人都在暗中嘲笑她。
她并不知道,这张网,才刚刚开始收紧。
这日晚间,玄影如常出现在阴影里,低声汇报:
“殿下,侯爷今日又斥责了赵姨娘,嫌她‘不安于室’。
我们的人回报,赵姨娘在水榭发了好大脾气,砸了一套茶具。”
我正对镜卸下一支玉簪,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还有,”玄影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
“北疆来了几位‘旧部’,递了帖子,说明日想来拜赵姨娘。”
镜中,我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旧部?”我轻声重复,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来得正好。
吩咐下去,好生‘接待’,务必让赵姨娘感受到故人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