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口中的“旧部”,在翌日上午便登门了。
来的有三人,皆是身材魁梧、面带风霜的军中汉子,穿着半新不旧的便服,言行举止却仍带着行伍之人的粗豪气。
他们被引至偏厅,口口声声说是途径京城,特来拜会“赵将军”,感念昔日并肩之情。
我坐在主院,听着玄影派来的小丫鬟“雀儿”活灵活现地回禀。
“那几位军爷嗓门可大了,一直说着当年在北疆如何如何,赵姨娘起初还挺高兴,让人上了好茶呢。”
雀儿年纪小,是玄影手下擅长探听消息的,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学得惟妙惟肖。
我捻着指尖,不语。
玄影安排的人,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的。
这几个所谓的“旧部”,恐怕不是军中刺头,便是拿了银钱办事的亡命徒,最是懂得如何“叙旧”。
“后来呢?”
“后来其中一个黑脸的军爷就开始抱怨,说赵姨娘如今是侯府的贵人啦,忘了咱们这些一起啃沙子的老兄弟了。
还说可惜了,当年在军营里多痛快,如今却要守着后院规矩。”雀儿的声音低了下去,脸有点红,
“说的话有些不中听。”
我示意她继续。
“赵姨娘脸色就不好看了,让他们慎言。
另一个瘦高个就嬉皮笑脸地说,都是自己人怕什么,又说赵姨娘如今越发娇贵了,”雀儿偷偷瞄了我一眼,不敢说。
“比什么?”
“比公主殿下看着还像贵人…”雀儿飞快地说完,
低下头。
我轻轻笑了一声。
这话,真是又蠢又毒。
“赵姨娘恼了,摔了杯子让他们滚。
那几个军爷也变了脸,说赵姨娘不给面子,忘了本,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才走。
还说明日还要来‘请安’呢。”雀儿汇报完了,
小心翼翼地站着。
“知道了,下去领赏吧。”我挥挥手。
雀儿退下后,室内恢复寂静。
我能想象出汀兰水榭那边的鸡飞狗跳,赵芷兰那份强撑的骄傲被所谓“故人”轻易撕碎,露出里面的狼狈和恐慌。
这比直接折辱她,更让她难受。
而这,只是开始。
此后几日,这些“旧部”如同跗骨之蛆,变着花样地登门。
有时是醉酒闹事,有时是哭穷借钱,有时是言语猥亵,每一次都将“叙旧”变成一场对赵芷兰精神和尊严的凌迟。
侯府的下人们,自然都是“自己人”则恰到好处地将这些风言风语扩散出去。
赵芷兰试图向陆凛求助。
但陆凛那边,情况更糟。
玄影下的药并非剧毒,而是慢慢侵蚀人的神经,放大负面情绪。
他变得极易怒,一点小事就能引爆脾气,在书房砸东西、斥责幕僚是常事。
对军务也渐渐力不从心,判断屡屡出错,引得朝中已有微词。
这样一个自身难保、烦躁不堪的陆凛,哪里还有耐心去理会赵芷兰“不着调”的哭诉?
“他们就是一群兵痞!
你当初在军营不也这般?
如今倒受不了了?”这是他最后一次不耐烦地回应赵芷兰,
“你自己惹来的麻烦,自己打发!
别再拿这些事来烦我!”
据说赵芷兰当时脸色煞白,看着陆凛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她彻底孤立无援了。
侯府是她的囚笼,曾经的战友成了索命的冤魂,而她寄托了全部希望的男人,则亲手关上了最后一道门。
她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塌下去。
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眼神惊惶不定,偶尔听到一点大些的动静都会吓得一颤。
她开始疑神疑鬼,觉得送去的饭菜有毒,觉得每个路过她院子的下人都在窥探她、议论她。
她甚至在一次请安时,突然抓住我的衣袖,眼神涣散地喃喃:
“公主,是他们非要来的不关我的事,你让他们走,让他们走…”
我温和地拂开她的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怜悯:
“妹妹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身子不适?
要不要传御医来看看?
你说的‘他们’是谁?”
她看着我平静无波的眼睛,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猛地缩回手,脸色惨白地跌坐回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这晚,玄影送来更具体的消息:
“殿下,侯爷今日在书房又无故发怒,砸了一方端砚。
太医悄悄来看过,只说是肝火旺盛,忧思过度,开了些清心去火的药。”他顿了顿,
“药,会照常替换。”
“嗯。”我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赵姨娘那边,‘旧部’们明日再去最后一次,场面不妨做得更真一些。
之后,便可以让他们消失了。”
“是。”玄影领命,身影即将融入黑暗前,我又开口。
“陆凛那边药量可以稍稍加重了。
他需要更‘失控’一点。”
玄影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明白。”
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
我独自坐在灯下,看着跳动的火苗。
饵已吞下,网已收紧。
是时候,引蛇出洞,看看这虚伪的堡垒,从内部崩塌时,是何等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