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消息已如燎原野火,烧遍了京畿。
侯爷癫狂,手刃数名仆役,妾室赵氏涉案其中。
这桩骇人听闻的惨案,瞬间压过了所有茶余饭后的谈资,在朝野上下掀起滔天巨浪。
翌日清晨,宫中的旨意便到了。
来的不是寻常衙役,而是一队盔甲鲜明的禁军,径直封锁了侯府各处门户,许进不许出。
气氛瞬间从昨夜的惊恐转为肃杀。
领队的是一位年轻官员,身着大理寺少卿的绯色官袍,通身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气度。
正是新擢升不久、以刚正不阿著称的谢知行。
他踏入仍弥漫着淡淡血腥气的汀兰水榭院落时,只冷静地扫过地上以白布覆盖的尸身,
以及青石板上早已凝固发黑的斑驳血渍。
“下官大理寺少卿谢知行,奉旨查办此案。”他声音平稳,
向被“请”到一旁、面色苍白的我略一拱手,
“惊扰公主殿下,望请见谅。”
“谢大人秉公执法即可。”我微微颔首,
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哀戚,在侍女的搀扶下于一旁坐下,仿佛不堪重负。
审讯就在这修罗场旁临时进行。
陆凛被带了上来。
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鬓角散乱,官袍皱褶,眼神时而狂乱地转动,时而陷入死寂的空洞。
谢知行沉声发问,他却只是喃喃自语。
“逆贼都该杀,都窥伺本侯…”
“芷兰为何负我…”
语无伦次,难成片段。
偶尔,他会猛地抬头,赤红眼睛瞪着谢知行:“你是谁?!
是不是也来看本侯笑话?!
滚!”
说罢便欲暴起,被两旁禁军死死按住。
谢知行面沉如水,示意将陆凛带下,转而提审赵芷兰。
她几乎是被人拖上来的。
衣衫不整,发髻散落,脸上干涸的血迹和泪痕混在一起,目光涣散,痴痴傻傻地笑着,对谢知行的问话毫无反应。
只在听到“陆凛”或“旧部”字眼时,会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别过来!
不是我!
侯爷救我…哈哈哈…死了…都死了…”
“他们…他们是魔鬼…不是我招来的…”
“公主…公主她知道…她知道……”
最后这句含糊的呓语声音极低,却让现场瞬间一静。
谢知行目光微凝,转向我,语气依旧恭敬:“公主殿下,赵姨娘此言……”
我抬起眼,眼中已盈满水光,带着悲痛与不解:
“谢大人,本宫至今不明究竟发生何事。
昨日听闻侯爷动怒,本宫赶来时已是那般景象。
赵姨娘怕是惊吓过度,胡言乱语了。”
我轻轻拭了拭眼角,
“她入府后,念其出身行伍,本宫一向优待,吃穿用度从未短缺,更未曾有过争执。
实在不知她为何如此说。”
语气哀婉,情真意切。
一旁侍立的侯府“下人”们纷纷低头,有机灵的管事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
“回大人,公主殿下仁善,对赵姨娘确实极好。
府中上下皆可作证。
昨日之事实是飞来横祸。”
其余仆役纷纷附和,言语间皆是对我的怜悯与对陆、赵二人行径的惊惧。
谢知行默然听着,目光扫过那些“忠心耿耿”的下人,又落回我苍白而悲戚的脸上,未再追问。
他转而仔细查验现场痕迹,询问最先发现异常的下人,得到的自然是经过精心编排的证词:
黑影、争执、侯爷暴怒杀人……所有线索,严丝合缝,皆指向一个结论,陆凛突发癫狂,残忍杀戮。
我作为“受害者”兼“目击者”,提供的证词逻辑清晰,情绪克制,只陈述了“看到”的景象:
侯爷持剑狂怒,赵姨娘惊慌失措,下人惨遭屠戮。
每一句都与现场勘查结果和“幸存者”证词完美吻合。
玄影早已将一切可能指向其他方向的细微证据悄然抹去。
那所谓的“黑影”自然无处可寻,留下的只有陆凛的疯狂与赵芷兰引来的“风流祸事”。
谢知行伫立院中,良久不语。
他眉宇间锁着一丝极淡的疑虑,身为寒门翘楚,他自有其敏锐与坚持。
此案太过惨烈,太过巧合,太过顺理成章。
赵芷兰那未尽的呓语,公主过分完美的悲恸,下人们过于一致的口径,都像细微的毛刺,摩擦着他职业的直觉。
然而,明面上的一切证据,
凶器、尸体、现场、无数人的证言,
甚至御医对陆凛“脉象弦急、肝风内动”的诊断
都无可指摘地指向唯一结论。
他最终深吸一口气,看向被控制起来的陆凛和痴傻的赵芷兰,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镇北侯陆凛,癫狂失性,残杀无辜,罪证确凿。
妾室赵氏,虽未直接动手,然此事皆因她行为不端、引外人入府而起,同罪难逃。
本官会将此案如实禀明圣上,依律论处。”
他转向我,微微一揖:“殿下受惊了。
府中之事,还需殿下暂行安抚。
下官告退。”
我微微欠身:“有劳谢大人。”
看着他带着禁军离去的身影,我知道,这关过了。
律法的利刃,已精准地悬在了该落下的地方。
至于那一点点疑虑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它什么也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