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行离去后,侯府并未恢复平静,反而陷入一种更深的、等待判决的死寂。
被禁军把守的门庭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却隔不断暗流涌动。
府内人心惶惶,唯有我所在的院落,维持着一种异样的、冰冷的秩序。
玄影的身影如同夜色的一部分,总能精准地出现在最需要的时刻。
“殿下,谢大人已将所有证词、验尸格录及现场勘查文书整理完毕,不日便将上呈御前。”
他声线平稳,听不出波澜,
“期间,曾有两位与陆凛有旧的武将试图探问,皆被谢大人以‘案涉重大,无可奉告’为由挡回。”
我颔首,对此并不意外。
谢知行的刚正,正是皇兄选中他的原因。
“赵家那边呢?”我淡淡问道。
“赵家昨日派人递了帖子,并非求情,而是询问能否将赵姨娘从族谱中除名
,言其‘德行有亏,辱没门楣’,望朝廷明鉴,勿累家族。”
玄影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讥讽,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势利薄情,莫过于此。
赵芷兰这把刀,尚未彻底锈蚀,握刀之人便已急不可待地要丢弃她了。
也好,这更能让她看清,自己究竟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接下来的几日,朝廷之上的风波并未直接传入高墙,但透过玄影的只言片语,我能拼凑出大概。
谢知行的案卷如同投入滚油的一瓢冷水,在朝堂炸开。
证据链完整得令人无从指摘:一切都在指向一个结论,陆凛突发狂疾,酿成惨祸。
虽有武将出于旧谊或派系利益,声嘶力竭地恳求陛下念其军功,从轻发落,但在残杀无辜的骇人事实面前。
这些声音显得苍白无力。
而真正让天平彻底倾斜的,是皇兄的态度。
我没有亲临朝会,但玄影将一切尽收眼底。
“陛下始终未发一言,直至众臣争论稍歇,方有内侍宣长公主殿下于宫门所呈之血书。”
血书?
我微微挑眉,我并未写过什么血书。
玄影垂眸:“是臣仿殿下笔迹与口吻所拟,以殿下名义呈送。
书中言:‘丹枫幼侍左右,情同姐妹,惨死侯府,魂灵难安。
其余仆役,亦为人子人父,无辜殒命,天地同悲。
妾不敢因一己之痛而废国法,唯乞陛下念生灵涂炭,哀矜勿喜,依律公断,以告亡魂,以安民心。’”
好一个“不敢因一己之痛而废国法”,好一个“依律公断”。
这将我一个“深明大义”的苦主形象刻到了骨子里,也将皇兄彻底架到了国法纲纪之上。
“陛下闻书,潸然泪下,当庭言道:‘朕岂能因私废公,令朕妹与冤魂寒心?’
遂准谢知行所奏。”
结局已定。
圣旨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抵达侯府的。
我没有出去接旨,只在内室静坐。
听着前院宣旨太监那毫无感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镇北侯陆凛,身负皇恩,统兵戍边,然治家无方,德行有亏,更兼突发狂疾,残杀无辜,罪证确凿,天理难容,
着革去一切爵禄官职,押入天牢,候秋后处决。”
“妾室赵氏,行为不端,引衅府内,间接酿此惨祸,罪同帮凶,
着革其身份,押送大理寺狱,严加看管。”
冰冷的词句一字字砸落,为这场滔天祸事盖棺定论。
陆凛被拖走时,没有挣扎,也没有再疯癫叫骂,只是灰败的脸上一片死寂的茫然。
他或许至今仍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万丈深渊的边缘,然后跌落下去的。
而赵芷兰的结局,来得更快一些。
被送入大理寺狱的当夜,她便用一截撕碎的囚衣,将自己悬在了牢房的栅栏上。
狱卒发现时,尸体早已冰冷。
没有遗书,没有最后的控诉。
只有扭曲的面容上凝固的惊恐与绝望,或许还有一丝彻底的解脱。
据说,死前那一两日,总有狱卒“无意间”议论着赵家与她彻底切割的丑态。
以及北疆军中如今将她视为“红颜祸水”、“不祥之人”的唾骂。
这些话语,如同最后的水滴,滴穿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精神。
谢知行亲自查验后,上报了“畏罪自尽”四个字。
消息传入侯府时,我正对镜梳妆。
闻言,手中的玉梳顿了顿,随即又缓缓梳下。
镜中的女子,眉眼依旧精致,却再也寻不到半分昔日的温婉。
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冰封之下,是业已燃烧殆尽的灰烬。
丹枫,你看到了吗?
那些践踏、侮辱、杀害我们的人,一个接一个,都付出了代价。
可我心中,并无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