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伯伯的葬礼在一个阴沉的上午举行。
我最终还是去了。
带着我和顾宸的女儿,顾念。
她还小,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紧紧牵着我的手,小声问:“妈妈,我们是来跟爷爷说再见吗?”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墓园里气氛沉重。
来的大多是顾家的老亲戚和几位顾伯伯生前的老友。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戚和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顾静姑妈站在最前面,一身黑衣,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哀伤。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方冰冷的墓碑。
仪式简单而肃穆。
牧师念着悼词,声音低沉地回荡在空旷的墓园里。
我拉着念念,站在人群稍后的地方,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所有人都回过头。
顾宸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头发凌乱,西装皱巴巴的,眼睛里布满了疯狂的血丝,整个人像是从哪个角落里刚刚滚爬出来。
他完全无视了在场的所有人,目光死死锁在正前方那张巨大的遗像上。
照片上的顾伯伯,笑容慈祥而平静。
顾宸像是被那道目光刺痛了,猛地停住脚步,随即“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泥地上!
“爸――!”
一声凄厉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哭嚎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我错了!爸!是我错了!”他像是彻底崩溃了,对着遗像疯狂地磕头,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不该骗人!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不该为了脱罪就往您身上泼脏水!是我害了您……是我该死啊!”
他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破裂,混合着痛哭和忏悔。
每一下磕头都用足了力气,几下之后,额头上就见了血,暗红色的血迹混着泥土,糊在他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在场的亲友们沉默地看着。
没有人上前阻拦,也没有人出声安慰。
那些目光里,有冷漠,有鄙夷,有痛心,也有一种看透之后的麻木。
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早已将所有的情分消耗殆尽。
此刻的忏悔,来得太迟,也太廉价。
念念被吓到了,躲在我身后,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我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这疯狂的一幕,自己的胃里却一阵翻搅。
顾宸还在那里磕头哭嚎,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洗刷自己的罪孽。
但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葬礼在一种极其压抑和怪异的气氛中结束。
人们陆续沉默地离开,没有人多看地上那个几乎要昏厥过去的男人一眼。
顾静姑妈是最后走的。
她经过顾宸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
我看着几乎虚脱在地、被助理勉强扶起来的顾宸,从包里拿出那份早已签好字的离婚协议,走了过去。
他眼神涣散,脸上血污和泪水模糊一片,呼吸急促而不稳。
我把那份文件递到他面前。
“顾宸,”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是离婚协议。我签好字了。从今天起,我们两清了。”
他像是没听懂,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文件上,又移到我脸上。
“清宁……”他喃喃道,声音破碎不堪。
但我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将协议塞进他助理手里,转身拉紧念念的手。
“走吧,念念。”
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后来我听说,顾宸回到律所后,情绪依旧极不稳定。
他在办公室里砸了东西,对着试图和他商量案件后续处理的助理咆哮怒吼,将所有的挫败和恐慌都发泄了出去。
整个律所的人都躲着他走。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将另一份离婚协议副本,送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的助理面色尴尬地接过文件,办公室里间传来隐约的、压抑的低吼声,像一头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没有停留,转身离开。
走廊明亮干净,窗外是这个城市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
我深吸一口气,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似乎终于松动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