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的旨意下达后,侯府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暂居在自己的旧日院落,对外称需静心备嫁,整理行装,实则闭门不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我知道,有人绝不会让我这般轻易离开。
这日午后,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侍女轻微的阻拦声。
门被轻轻推开,顾弦烟提着一只精巧的食盒,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特意穿了身素雅的鹅黄衣裙,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忧色与不舍。
若非我早见识过她皮囊下的蛇蝎心肠,只怕又要被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骗了去。
“姐姐,”
她声音软糯,将食盒放在案上,盖子揭开,露出几块精致的桂花糕,
“你即将远行,妹妹心里实在难舍。
朔漠苦寒,想必没有京城这般精细的吃食,姐姐尝尝妹妹的手艺?”
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来。
我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底下几乎要藏不住的算计,前世记忆翻涌。
她便是这样,端着最无害的笑容,递来那杯夺命的毒酒。
我目光扫过糕点,并未去接,只淡淡道:“有劳妹妹费心。”
她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拿起绢帕按了按并无泪痕的眼角。
声音带上哽咽:
“一想到姐姐要嫁去那等蛮荒之地,妹妹就心如刀绞。太子殿下…殿下他也常叹息此事,心中始终记挂着姐姐。”
她抬眼觑我,观察我的反应,
“殿下特意在城郊别院设下小宴,名为姊妹话别,实则是想全了往日情分,亲自为姐姐送行。”
“殿下再三叮嘱,务必要请到姐姐。”
往日情分?
送行?
我心底冷笑。
裴钰刚被当众撕毁婚书,颜面尽失,此刻只怕恨我入骨。
这邀约绝非好意,不是意图羞辱折辱,便是要设局构陷,坏我名节,连这和亲之路也给我断绝。
前世他那些手段,我领教得够多了。
我抬眼看她,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妹妹的心意,姐姐心领了。”
我稍作停顿,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才继续道,
“只是,我如今是陛下亲封的乐平公主,代表大胤前往朔漠和亲,身份已非往日。”
“出嫁在即,再见外男,尤其是大胤太子,于礼不合。”
“若传扬出去,被朔漠知晓,恐生误会,质疑我大胤和亲的诚意,坏了两国邦交。这个责任,你我都担待不起。”
顾弦烟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她没料到我会搬出两国邦交这等冠冕堂皇却无可指摘的理由。
我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声音放缓,却带着一丝清晰的警示:
“再者,妹妹也需谨记自己的身份。侯府女儿,当知礼守节。”
“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妹妹还是少往太子别院走动为好,免得落人口实,让人议论我镇北侯府的女儿不知轻重,意图攀附……”
我适时停住,留白令人遐想。
目光在她瞬间煞白的脸上轻轻掠过:
“妹妹年纪尚轻,行差踏错半步,毁的可是自己的清誉。姐姐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顾弦烟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绢帕,指节发白。
她张了张嘴,脸颊涨红,似想争辩。
但在我平静却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虚伪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猛地站起身,连食盒也忘了拿。
几乎是跺着脚,转身快步离去,背影里透着压不住的羞愤和狼狈。
看着她消失在院门外,我脸上的淡漠才缓缓收敛。
“备车,”我低声对身后垂手侍立的贴身侍女道,
“从后门走,去西城林氏绸缎庄。”
半个时辰后,绸缎庄幽静的后堂内。
鬓角花白、眼神却依旧锐利的林伯向我躬身行礼。
他是父亲昔日的亲卫队长,因伤退役后在此经营,是侯府旧部在京城最可靠的暗桩。
“大小姐。”他神色凝重,宫宴风波早已传遍京城。
“林伯,时间紧迫,”
我扶起他,摒弃所有寒暄,“我离京后,京城诸事,需劳您费心。”
“大小姐但请吩咐,老奴万死不辞!”
“第一,我要您动用信得过的人,暗中监视太子府和顾弦烟的一举一动。”
“他们有任何异动,尤其是针对我或侯府的,立刻设法传讯于我。”
我取出备好的金叶子和一支用作信物的普通银簪,
“这些作为用度。传讯方式,依父亲旧例。”
林伯毫不犹豫接过:“是。”
“第二,尽可能收集朔漠国,尤其是世子谢浮光的详细信息,越详尽越好。通过可靠的商队,尽快送给我。”
“老奴明白。”
交代完毕,我不再多言,戴上帷帽,悄然离去。
回到侯府,暮色渐沉。
院落依旧安静,仿佛无人来过。
我知道,顾弦烟今日碰了钉子,太子的怒火只会更盛。
但我已不再是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顾弦月。
推开窗,望着京城渐起的灯火。
离京之路已铺就,而我在离开之前,已埋下了第一颗属于我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