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的日头毒辣,即便入了秋,晒在沙石地上依旧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我在西侧小校场上看着那队朔漠士兵操练,汗水沿着额角滑落。
谢浮光扔过来的这队兵,说是老弱病残有些过,但确是些刺头兵油子,起初对我这个空降的“大胤公主”颇不以为然。
正当我稍稍缓口气时,林伯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第一封信到了。
信纸薄如蝉翼,字迹潦草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眼底。
“京城流言甚嚣尘上。太子与二小姐买通茶馆驿站,散布小姐您已归顺朔漠,正助世子练兵,意图引朔漠铁骑南下攻胤。”
“更有“密信”呈送御史台,弹劾您通敌叛国,要求陛下下旨通缉,并……抄没镇北侯府。”
信纸在我指尖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是愤怒烧灼着四肢百骸。
裴钰!顾弦烟!他们竟恶毒至此!
不仅要我死,还要将我钉在叛国的耻辱柱上。
连父亲最后一点清名、侯府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都不放过!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猛地攥紧信纸,目光扫过校场上扬起的沙尘,脑中飞速运转。
“其格将军。”
我扬声叫住刚好巡营路过的一名将领,正是当日议事厅中那位面露怀疑的虬髯将领。
这几日我练兵虽未曾刻意讨好,但指令清晰有效,倒也让他眼中的轻视略减了几分。
“夫人有何吩咐?”他走过来,语气仍有些硬邦邦,但还算客气。
“听闻将军麾下斥候最是精锐,尤其擅长追踪潜行,不知可否借我几人一用?”
我放缓语气,显得只是临时起意。
其格愣了一下,有些疑惑我要斥候何用,
但碍于谢浮光之前的命令,还是点头:“夫人需要几人?做什么用?”
“三人即可。只需他们帮我往边境几个受袭的部落再送些药材补给。”
我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边境部落刚受袭,安抚巡查实属正常。
其格不疑有他,很快点了三名机灵的斥候过来。
我将其格支开,对三名斥候低声吩咐,真正的任务并非去部落。
而是潜入大胤边境,与林伯派出的人接头,取回一些“东西”,并散播一些“话语”。
斥候领命,悄然离去。
与此同时,我转身走向谢浮光的书房。
他正在处理公务,听我进来,抬了抬眼。
“殿下,”我开门见山,
“京城关于我‘通敌叛国’、‘助你练兵欲南下’的流言,想必你已有耳闻。”
谢浮光放下笔,背靠椅背,神色莫测:“朔漠亦有耳闻。怎么,公主殿下慌了?”
“慌有何用?”我迎上他的目光,
“他们此举,一为毁我,二为毁你我之间本就脆弱的同盟,三么……或许也是想逼你表态,甚至借此由头,让大胤那边给你施压。”
我走到他案前,手指点了点桌面:“他们想用流言杀人,我们便用事实说话。”
“请殿下立刻以你的名义,公开声明朔漠与大胤因和亲交好,语气务必强硬,直接斥责散播谣言者居心叵测,意图破坏两国邦交。”
谢浮光眸光微动:“你让我替你澄清?”
“是为我们澄清。”我纠正道,
“殿下难道想背上一个破坏和亲、意图开战的恶名?这对你在朔漠立足,恐怕也无益处吧?”
“更何况,若大胤朝廷真信了此等流言,断了和亲之谊,甚至陈兵边境,殿下想要的边境通商和平静,又从何谈起?”
他沉默片刻,嘴角扯出一丝冷嘲:“你倒是很会借力。”
“互利而已。”我平静回应,
“此外,我已派人去取一些能证明顾弦烟勾结太子、制造伪证的东西。”
“届时,还需殿下麾下的商队,以最快速度,‘无意间’将这些证物送到大胤御史台某些与太子素来不睦的御史手中。”
谢浮光凝视我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可以。”
他提笔蘸墨,“声明我现在就写。商队的事,你去安排便是,我会下令让他们配合。”
“多谢殿下。”
事情进展得比预想顺利。
谢浮光的声明以最快速度通过官方渠道传往大胤边境乃至京城。
而我派出的斥候也顺利返回,带来了林伯冒着极大风险送出的关键物证。
几封顾弦烟亲笔书写、贿赂京城茶馆老板和驿站小吏,要求他们大肆散播流言的密信,上面还有她的私印。
以及,一份边境几位受惠于我安抚政策的部落首领联名签署的陈述。
证明我在此地只为平息纷争,并无任何异动。
谢浮光的商队带着这些“不小心”掉落出来的东西,
“恰好”被大胤那边与太子派系有旧怨的官员获知。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白城一边继续操练那队士兵,一边密切关注着京城的消息。
等待,如同在炭火上煎熬。
终于,又一份密信送到。
信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御史台当朝发难,出示密信,弹劾顾弦烟造谣惑众、攀附储君。”
龙颜震怒,已下旨将顾弦烟打入天牢待审。太子为自保,似已断天牢供给。
京城舆论反转,百姓皆言太子与顾弦烟构陷忠良。
信纸从我手中飘落,我缓缓坐下,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成功了。
顾弦烟入了天牢,太子断尾求生的丑陋嘴脸暴露人前。
虽然距离彻底扳倒他们还很远,但至少,这盆泼向我和我家族的脏水,被狠狠地泼了回去!
但我知道,裴钰绝不会善罢甘休。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东南方向,那是京城所在。
顾弦烟,天牢的滋味如何?
这才只是开始。
而裴钰……下一次,就不会只是断你一指这么简单了。
风从窗外吹入,带着朔漠特有的尘土气息,却仿佛也带来了一丝来自远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