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车上她始终望着窗外,霓虹灯在她侧脸投下变幻的光斑。
等红灯时,我发现她在偷偷用手机查合同,屏幕冷光映出她眼底的血丝。
中秋夜的月亮像块冷掉的月饼。
我推开公寓门时,顾卿正就着矿泉水啃便利店面包,茶几上摊着高数教材。
她抬头时嘴角还沾着面包屑,模样蠢得让我想起办公室新来的实习生。
"傅总?"她慌忙合上书,封面上《金融衍生品定价》的烫金标题反着光。
冰箱里只有鸡蛋和蔫掉的菠菜。
我卷起衬衫袖口,意大利手工袖扣撞在灶台上叮当作响。
她站在厨房门口,手指绞着毛衣下摆,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过来。"我敲敲锅沿,"把菠菜洗了。"
她洗碗的样子很笨拙,泡沫堆到袖口都不知道。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帮她卷袖子,触到她手腕内侧的疤时,她抖得像被抓住翅膀的蝴蝶。
那道疤是去年被玻璃划的,当时她蹲着收拾我摔碎的酒杯,血流到地毯上才被发现。
意面咸了,她却吃得很认真,连沾在唇边的酱汁都舔掉。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她睫毛下投下细密的阴影。
我突然想起母亲去世前,也是这样安静的夜晚,她给我掖被角时说"要找个陪你吃饭的人"。
楚婕回来的消息是暴雨夜传来的。
当时顾卿正在给我读财经周刊,读到"黑天鹅事件"时打了个喷嚏。
我关掉手机,她立刻放下杂志去调空调温度,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次。
"明天不用来了。"我说。
她正在拨温度键的手指顿住,指甲上的小月牙白得刺眼。
窗外雨越下越大,雨声盖住了她收拾东西的声响。
直到她走到玄关,我才发现她忘带伞。
那把印着公司logo的黑伞,每次下雨都会出现在我车后备箱。
"拿着。"我抓起伞追出去,雨打在衬衫上很快洇成深色。
她摇头,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
我们就这样在雨里对峙,直到她突然伸手抚平我皱起的衣领。
这个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得像她曾为我抚平过千百次衣领。
"傅总,"她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池小姐喜欢薄荷味漱口水。"
我愣在原地,看着她跑进雨幕。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最后消失在转角处。
那晚我翻遍所有监控,发现她每次来别墅前,都会在便利店买薄荷味漱口水。
亲子鉴定报告像块烙铁,烫得我指腹发疼。
99.99%的排除率在阳光下白得刺眼,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很吵。
"傅总..."医生欲言又止,"顾小姐子宫壁太薄,能怀孕已经是奇迹。"
我扯松领带,突然想起她被迫打掉的那个孩子。
当时医生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却只顾着看楚婕发来的音乐会照片。
现在想来,那天顾卿麻醉醒来时,眼角是湿的。
保险柜里还躺着当年那包绒毛样本。
十年过去,密封袋上已经落了灰。
我把它和鉴定报告并排放在桌上,突然发现样本编号尾数是她生日。
最后一次见顾卿是在花店。
她穿着鹅黄色连衣裙,正在挑红玫瑰。
阳光透过玻璃橱窗照在她无名指上,那枚素圈戒指闪着细碎的光。
"傅总。"她点头,语气像对待普通客户,"您来买花?"
我盯着她隆起的小腹,西裤口袋里的钻戒硌得掌心生疼。
这枚钻戒我准备了三个月,戒圈内侧刻着她名字缩写,和当年打掉的那个孩子本该有的生日。
"他对你好吗?"我问。
她微笑,眼角纹路比十年前深了些。
这个笑和当年在相亲餐厅的假笑不同,是真正从眼底漫上来的暖意。
店员递来包好的玫瑰,她接花时我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有道疤。
那是某次酒局,她为我挡酒瓶划伤的。
走出花店时,我把戒指扔进了垃圾桶。
金属撞击桶壁的声响惊飞了麻雀,阳光突然变得很刺眼,像十年前那个夜场的灯光。
书房里还摆着顾卿用过的茶杯,杯底留着没洗净的茶渍。
我打开保险柜,绒毛样本的密封袋已经泛黄。
窗外又开始下雨,雨声像极了那个中秋夜,她洗碗时哗哗的水声。
管家来问要不要处理掉旧物,我摇摇头,把茶杯锁进保险柜。
十年前我在这里存放商业机密,现在却锁着个二十块的马克杯。
真可笑,傅氏集团最坚固的保险柜,最后保护的竟是一堆不值钱的回忆。
雨下大了,我摸出打火机点燃鉴定报告。
火光照亮母亲的照片,她温柔的目光仿佛在说。
"你看,终究还是一个人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