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书房,指尖冰凉地划过江承宇的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
上一次我这样随意使用他的设备,似乎已是上个世纪的事。
我们的家庭云空间一直是共享的,刚结婚时,他总喜欢从背后搂着我,下巴搁在我肩上,指着屏幕说:“老婆你看,我的一切都是透明的,对你永不设防。”
那时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自豪。
我曾以为,那是亲密无间的最高境界。
讽刺的是,从上周开始,这台平板突然多了一道冰冷的数字密码锁。
不止是平板,他的手机也是。
这个变化并非毫无征兆,只是我后知后觉。
以前他洗澡,手机总是随手扔在客厅茶几上,信息提示音此起彼伏,他毫不在意。
现在,那部手机像长在了他身上,走到哪带到哪,甚至连去阳台抽根烟的几分钟,都要郑重其事地揣进睡衣口袋。
而且,不知从何时起,他立下了一条新规矩:每天晚上七点过后,手机自动调成静音。
他的解释是:“部门领导晚上总爱找人,屏幕亮一下就行,怕吵到你休息。”
当时我还为他这份“体贴”微微动容过。
我尝试输入我的生日,屏幕冷漠地显示密码错误。
又输入他的生日,依旧是错误。
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按下确认键。
一种莫名的直觉阻止了我,仿佛提前预知了答案会是一种更深的嘲讽。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他的支付宝。
对,账单!那个App我们互为亲密付,理论上,所有的资金流向都无处遁形。
我用自己的手机快速登录。
界面加载出来,心却猛地一沉。
点开账单明细,近三个月的记录被删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寥寥几笔,像被精心打扫过的犯罪现场。
上面只有转账给我的家用,缴纳水电煤的费用,以及几笔金额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超市买菜记录。
干净得过分,干净得……像是生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不是疏忽,这是有预谋的清除。
我立刻截图,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发给了唐婉清,配文:“他删了支付宝记录。”
唐婉清几乎是秒回,言简意赅:“傻了吧?删了本地记录,云端还有备份。等我消息。”
看着屏幕上这行字,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唐婉清是做数据安全的,在这种事情上,她有着猎人般的嗅觉和技术。
有她在,我仿佛不是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
放下手机,我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像一面被胡乱敲击的鼓。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声响中,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那是七岁那年的夏天,空气黏稠得如同化不开的麦芽糖。
我穿着妈妈新买的碎花连衣裙,蹲在家门口的水泥地上,专心致志地搭着积木房子。
有人敲门。
透过猫眼,我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叔叔,面相很斯文。
他隔着门板笑着说:“小朋友,我是你爸爸的同事,他让我来取一份文件。”
我犹豫着开了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玻璃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诱惑着每一个孩子。
“给你吃糖。”
他说。
我伸出小手,刚要触碰到那颗漂亮的糖果,手腕却猛地被他抓住,力道大得吓人。
另一只粗糙的手死死捂住了我的嘴,一股令人作呕的烟味扑面而来。
我拼命挣扎,积木“哗啦”一声撒了一地。
恐惧像冰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头顶。
就在他要把我往门外拖拽的时候,楼梯口传来了妈妈凄厉的尖叫。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般冲过来,死死抱住我的腰,指甲深深地掐进那个男人的胳膊里。
邻居们听到动静纷纷开门,才合力把我从那个恶魔手中抢了回来。
那天晚上,爸爸红着眼眶蹲在我面前,宽厚的手掌一遍遍摸着我的头发,嘴唇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则一直抱着我,她的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发抖,声音像风中的落叶:“雪薇,你记住,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你的善意。从今往后,做任何一个决定之前,先在心里问自己三个问题:为什么?凭什么?后果是什么?”
从那以后,我好像真的长大了。
每次伸手接别人递来的东西前,都会下意识地停顿十秒,目光先看向对方的眼睛。
现在,面对着江承宇这片空荡荡的、充满欺骗的支付宝账单,母亲那三个振聋发聩的问题,又一次在心底轰然回响。
为什么要删记录?
凭什么觉得能瞒天过海?
这么做的后果,他到底想过没有?
手机再次震动,将我从冰冷的回忆拉回现实的寒冬。
是唐婉清发来的一串复杂代码和一条链接:“云备份入口,试试这个密码。”
那个密码,赫然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的心,在这一刻,不是提起,而是沉甸甸地坠了下去,落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连遮掩都如此敷衍,用的是这个对我们而言最具纪念意义的数字。
是笃定了我不会查,还是压根就觉得,即便我查了,也无所谓了?
我用那串代码和密码,顺利登录了云备份系统。
支付宝原始的、未经删改的账单,赫然在目。
近三个月,每周二和周四的晚上八点整,都有一笔520元的转账,精准得像某种仪式。
收款方的昵称,是一个刺眼的爱心表情。
除此之外,还有几笔数额不小的支出,收款方是知名的珠宝店和奢侈品专柜,时间无一例外,都在他的工作日下午。
我面无表情,一张张截图,保存,归类到那个新建的、带锁的加密相册里。
指尖冰凉,但操作手机的动作,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这绝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场早就策划好、并持续执行的背叛。
那些被他亲手删除的记录,像被橡皮擦用力擦掉的铅笔字,痕迹虽无,但刻下的印子还在,反而更清晰地暴露了他想要掩盖的丑陋真相。
唐婉清的消息又追了过来,带着胜利的意味:“打车记录也弄到了,发你邮箱。”
点开邮件附件,密密麻麻的行程数据跳了出来。
我滑动鼠标滚轮,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行信息,最终,死死定格在那个每周固定出现两次的地址上:
翠湖花园3栋1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