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印被夺走的那个晚上,我一夜没合眼。
我只是就着昏暗的油灯,一遍遍翻看母亲留下的手稿。
纸上不只是墨迹,是母亲的心血。
关于漕运,她指出了旧制的三大弊病,提出了疏通支流、官民合营、设立常平仓以平粮价的具体方略。
字字珠玑。
琥珀红着眼睛劝我:“小姐,歇歇吧,身子要紧。”
我摇头,指着其中一行字对她说:“你看,母亲十年前就看到了问题所在。
若当时朝廷采纳,何至于如今漕运梗阻,南粮北调年年艰难。”
琥珀看不懂,只是担忧地看着我。
天快亮时,我把手稿里最关键的部分,特别是那些独特的数据和改良的河道测量法,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然后我将手稿仔细藏在了床板下的暗格里。
官印没了,这东西绝不能有失。
第二天下午,东宫属官送来一份文书,说是太子殿下让我“看看”。
我打开一看,心里冷笑。
是户部呈报上来的关于今年漕运改制的初步构想。
萧景恒把这东西给我,无非是想告诉我,离了他,我连接触这些实务的资格都没有。
我提起笔,本想批注几句。
但笔尖悬在半空,又放下了。
现在不是时候。
没过两天,风声就传开了。
说太子殿下英明,欲大力整顿漕运,已将重任交给苏姑娘参详。
还说苏姑娘虽年轻,但天资聪颖,已有妙策。
琥珀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小姐!他们太不要脸了!
外面都在传,说苏清月熬夜苦读,对漕运见解独到!
她读的是什么?她连漕运衙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让她传。”我说。
又过了几日,萧景恒突然召我去书房。进去的时候,他正和苏清月站在一幅巨大的漕运河道图前。
苏清月指着图上某个点,娇声说:“恒哥哥,我觉得这里可以增设一个水闸,调控水流。”
萧景恒一脸赞许:“月儿果然心思灵巧。”
他一转头看到我,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指了指书案上一份更详细的文书。
“户部那边催得急,漕运改制章程要尽快定稿。
清月已经有了些想法,你毕竟在谢夫人身边耳濡目染过,也帮着参详参详。”
我拿起那份文书。
翻了几页,心口一股火就窜了上来。
这哪里是苏清月的想法?
这分明是把我母亲手稿里的核心观点。
她甚至连里面几个关键数据都抄错了。
“怎么样,谢姐姐?”苏清月走过来,语气带着挑衅。
我放下文书,看向萧景恒:“殿下,漕运改制事关国计民生,非比儿戏。
这章程里提到的‘疏通支流’、‘官民合营’,想法固然好,但需要极其详实的数据支撑和具体的执行细则。
否则,便是纸上谈兵,甚至可能贻误大事。”
萧景恒皱了眉:“清月只是提出方向,具体细节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完善。
你何必吹毛求疵?”
“方向若错了,细节做得再好也是南辕北辙。”我迎上他的目光,
“譬如这里提到的在洛水段增设水闸,殿下可知,洛水段地质疏松,根本不适合修建大型水闸?
强行动工,恐有溃坝之险。这个观点,是从何而来?”
苏清月的脸瞬间白了,眼神躲闪。
萧景恒愣了一下,显然不知此事,他有些不悦地看向苏清月:“月儿,有这事?”
“我……我也是查阅了些古籍……”苏清月支支吾吾。
“查阅古籍?”我打断她,“不知苏姑娘查的是哪本古籍?
据我所知,关于洛水地质的详细记载,只在工部存档和已故水利大家谢明瑜的私人札记中有述。
莫非苏姑娘能自由出入工部档案库?
还是……见过我母亲的札记?”
“谢云辞!”萧景恒猛地一拍桌子,“你这是在指控清月偷看你的东西吗?”
“臣女不敢。”我垂下眼,“只是就事论事,提醒殿下而已。
漕运一事,若用人不当,根基不稳,只怕殿下的一片苦心,最终会酿成大祸。”
书房里一片死寂。
苏清月咬着嘴唇,泫然欲泣。
萧景恒看看她,又看看我,脸色铁青。他最终挥挥手,语气疲惫又烦躁:
“够了!章程的事暂且搁下!
你们都出去!”
我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走到门口,还能听见苏清月带着哭腔的声音:“恒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你……”
回到冷清的院子,琥珀急切地迎上来:“小姐,没事吧?”
我关上门,后背抵着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
手心全是冷汗。
“没事。”我说,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就等着看,他们敢不敢吞这枚带毒的钩。”